听得风堤呼唤,淮南眉头一皱,左手捏个法诀,咒言一声,望空一弹指,且听“噗”然一响,其指尖霎时弹出一根丈二长的如意神矛来。那神矛脱手飞出,登时“呜呜”风响。神矛过处,锐风呼啸,那病火倒卷四扑,那数斯自谓了得,不曾将这长枪放在眼里,见其飞至,两翼一挥,长毛彩羽底下狂风顿起,满地积尘碎土被卷扬起来,黑压压的好似雨云倾轧。孰知风且狂怒,焰且飞扬,笃笃好一面风火之墙,却被那神矛一戳而穿。
且听“噗嗤”一下,那长矛霎时将个神威奋勇的数斯刺个透心凉。那数斯身亡而神识尚存,“嘟”然跌坐在地,两个翅膀却是满地乱扇,一颗头歪剌在背上,被翅膀扇得东摇西晃。
这数斯之法,原是那道人的拿手本领,孰知甫一上场,便被刺了个对穿;错愕之中,却见眼前一花,适才还稳立在前的淮南霎时便没了影踪,恍惚间,却猛听背后一声呵斥,心下一跳,下意识的猛然一扑,就地一滚;却忘了身侧便是悬空之崖,“哎唷”一声,却是跌下崖去。
淮南立在崖头,冷冷暼得一眼,却也并不追赶。这山顶巨鼎一倒,法阵一散,山头那窜天的黑烟立时四下消散。那云天之上的烟笼立时缺出个豁口来。淮南抬眼看去,却见一众虚陵子弟驾驭仙剑,追星赶月一般,已自从那豁口飞窜而去。剑光映日,拖出莹然华光,将个天穹照得灼灼而明。抬手牵起风堤,正待飞升;却听某处出来呼号之声。两眼环扫,却见左前方一处山头之上,朱利贞正领了几个门下弟子,正自破阵斗法。
朱利贞那几个弟子也罢了,围在外围,大呼小叫,却是不曾上前。朱利贞身先士卒,闯在前头,却是中了那病火,满头满脸皆生满疮疖。与其斗法的,却是五个并肩而立的紫袍道人。
那紫袍道人一个个肚皮滚圆,尽皆垂在膝上,肚脐之中黑烟滚滚,显是吞了六一泥。想来道法也寻常。只是他等道法不济,却胜在阵势出奇。五人相并,互为犄角,人人手中提得一柄长柄莲花锤;其步法诡谲,依稀有五行阵的痕迹。淮南瞧在眼中,却是两足一蹬,登时“嗖”然一声,好似排空之鹤,霎时飞扑而至。
见其人来,朱利贞一个弟子立时迎上前来,满脸焦灼道:“李师叔他们走了么?”淮南暼他一眼,点头道:“阵法一破,自然就走。几百子弟,难不成还耗在这里?”那人听得这话,登时回转头来,朝朱利贞喊道:“师父!阵法破了,李师叔已经带人过去了。不必再同他们斗个你死我活。”朱利贞落在阵中,头不回,身不转,长剑挥舞,却在阵中杀得两眼通红,好似充耳未闻。
那弟子见彼之态,却是有些焦灼,抬眼瞧得瞧天宇,耳根却是有些发红。淮南嘴角一抿,轻声道:“既是着急,如何不上前助师伯一臂之力?以寡敌众,那得耗到几时。”那弟子两唇紧咬,却是不则声。风堤岸沙从旁笑道:“这何须问。自然是他师父爱惜脸面。哪里有师父斗法,弟子倒在一旁掠阵的。大不了吆喝两声,助威呐喊,岂有当真趁便帮手的道理。”
淮南略一沉吟,扯住那弟子手腕,望自家身前一拉,贴在他耳畔低声道:“你们几个何不先走?”那弟子“啊”得一声,决然道:“岂有此理。师父斗法,咱们倒先跑了。那还成个什么人了。”淮南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们不走。师父如何好就走。师伯大意轻敌,中了那伙妖道的病火。长了一头疖疮。现目今又痛又痒,百般难受。偏是你们几个围作一团。他便想走,哪里就好意思。依我说,你们且先行一步。他自然随后就来。”
那弟子又自“啊”得一声,回望朱利贞两眼,迟疑片时,却是招手将几个师兄弟拢在一处,低声说了,那几个你望我,我望你,却是没一个敢动身。淮南瞧在眼中,却是“呔”然一喝,高声叱道:“大军前行,你们几个还在这里拖拖拉拉,只管不前,难不成是想要作逃兵不成?这里有师伯一人便可,何须你们在这里沾光偷懒。还不快走!”
言语之下,将身一摇,却是霎时化作个丈二高的巨人,五指一捏,却是将几个子弟一把捏在手中,猛然望空一抛。那几个子弟倒也伶俐,因这一抛,放出剑来,却是破空而去。
见彼飞遁,淮南腰板一拧,旋即化回本相,落在风堤岸沙身侧,朝朱利贞笑道:“朱师伯。你上当了。这阵法瞧来暗合五曜之法,实则却不是五行阵;并不讲究什么相生相克。这是个两仪三才阵。镇星位那蟊贼占的是人格位,太白位那杂毛占的是阳极位。”
虽是三言两语,朱利贞听在耳中,却如醍醐灌顶,适才大意,中了那劳什子病火,其满头满脸皆麻痒不止,且手足之上,无不火烧火燎,好似满手贴得有火烫水泡;羞愤恼怒之下,越发只知横冲直撞,听得淮南这点拨,登时心头如明镜一般,两足一点,霎时跳在半空,左手并指,在剑身上一抹,那长剑之上“哧溜”一声,登时生出丈余长的阴冷火焰来。
这阴冷火焰十分怪诞,火身黑白交织,白到灼目转黑,黑如浓漆又转白,焰身如此,那焰光却又泛紫,一时间黑白明灭,紫光团绕;也有个名目,唤作六阳神火,乃是峨眉神火之一。这神火夭矫如枪,自空倾覆,好似恶龙下海,朝那阳极位的道人猛刺而下。
那五个道人炼法,日夜皆在一处,彼此修习阵法,已至于心神未明,而足步先履的境界。那阳极位受敌,天格与人格位的道人却是下意识的左右齐退,阴极位与地格位的道人顺应阵势,却是双双一跃而起,一个冲左,一个冲右,纷纷扬起手中莲花锤,“呼”然一响,便朝朱利贞当头抡来。他两个这莲花之锤,锤似莲苞,恐有数百斤之重,但凡挥动,无不风声如雷。孰知朱利贞得淮南提点,早便识破他阵势之秘,神火出手,不过诱敌之举。
那地格位从左扑来,朱利贞左手一挥,那卷地的神火却是突地“哧溜”一声,霎时从下而上,猛地倒扑上来。那道人一头撞在火焰之上,登时被烧个正着,“兹”然一声,霎时被烧去半身皮,一声惨叫,哪里把持得稳,“咚”然一声从空跌落,莲花锤不偏不倚,砸在自家肚腹之上,可怜一个圆滚滚的肚子登时“啪”然一声爆裂开来,只是那肚腹中一无鲜血,二无肠肠肚肚,爆撒出来的,不过是些乌漆麻黑的烂泥。
人格位的从右杀至,朱利贞掌中长剑一横,且听“当”然一声脆响。朱利贞身形不过略略一晃,那人格位道人却是两臂一麻,莲花锤险得脱手飞出。惊骇之中,却见朱利贞猛然张口,“呜哇”一声,却是陡然喷出一口六阳神火来。那神火飞扑,“呼哧”一声,却是霎时将那人格位道人一张脸烧去半个。那道人唬得慌了,心胆俱裂,哪里还管得顾得,一声怪叫,登时望空拔起,猛然窜起十来丈,想要夺路而逃。只是那六阳神火非同凡火,他飞得越快,那火焰烧得越旺,飞出不远,呼号惨嚎两声,便烧成一团黑烟滚滚的火球,“呼”然作声,便朝山头下的深壑跌落而去,只余下一股黑烟飘在空中,袅袅飞扬,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