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四节幻境
言语之中,信手一捏,再摊开手掌时,那洞天石便已然不见去向。朱利贞瞧在眼中,又惊又恼,又怨又恨,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却是瘫在蒲团之上,半晌直不起腰来。李元济却是惊喜交加,笑吟吟的迎上前来,满口称赞——只是瞧着他那面容真真切切的便在眼前,其口中说辞,临潼却是一个字也听不真切。疑惑之中,却突见前方紫微突地一化为二,一个依旧悠然坐于庙堂,一个却缓缓起身,朝她招手道:“随我来。”
愕然之中,跨前一步,但只一步,却觉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的回头一望,却见身后竟还有个自己,直愣愣的站着,两个眼睛瞪得溜圆。骇然之中,却听紫微又在呼唤。茫然迈步,紧随紫微,却是出得楼来。
这楼外廊下,立得一面巨大的铜镜。这铜镜高有丈余,被一只黄铜赑屃负着,立在廊间,其镜框乃是一条追尾自戏的五爪金龙。镜子背面,雕镂得有瑞禾祥云,古拙素雅,正是峨眉山的至宝乾坤玄象宝鉴之一。
紫微立在镜子之前,以手抚镜,那镜框上的铜龙在其指尖缓缓游动,时不时发出“嗡”然一声微响。临潼心下敬畏,不敢同他并肩,立在其身后,又回头瞧了瞧——那殿中依旧还有一个紫微,还得一个临潼;他二人一个闲闲而坐,一个怔怔而立,一干峨眉子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好似谁也不曾知觉异样。
紫微在那镜前站得片时,见临潼未前,也不回头,轻声笑道:“适才我结成一个先天卦,起了一课离魂。如今咱们都在虚无的离魂限界。同他们不相干。此地只有你我爷孙两人。拘禁作甚。且过来。”
临潼迟疑一时,缓缓上前,立在下首,侧眼瞧去,紫微白衣如雪,须发如银,楼前有风,其长眉因风微动,渺渺然,好似云顶谪仙。恍惚中,却似瞧见了冰砚。紫微见她虽是上得前来,然端然沉默,却是不发一语;当下也不点破,微微一笑,伸手在那乾坤玄象宝鉴上轻轻一点,那镜面“叮”然一声微响,却是现出一间丹房来。
那丹房内有一鼎,两旁皆是药架,架下有些个药篓背篼,内里摆的盛的,不过是些药石之流。房中设有一榻,那榻上坐着个老者,须发烂银,面容清瘦,穿着个黄衫袍子,披着件黑白相间的鹤毛大氅,其颈项、手背等处,满布细丝一般的裂纹。那裂纹之中,时不时便升起一缕轻烟,那烟色也淡,袅袅浮动,好似揭开盖碗时升起的茶水烟汽。
其榻侧斜坐着个中年男子,长髯浓眉,样子也还周正,独一件玄色袍子,只穿到膝盖,裤子挽着,赤足光腿,倒像个正在田地插秧的庄稼汉子。这汉子身旁,另有一个干瘦汉子,五官也还端正,留得一把好须子,只脸盘黝黑,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跷着个二郎腿,全没半分道家风范。
不等发问,紫微便指着这三人,一一说道——“这是霍林洞天的长老荀烟竹。这是他家的危崖与弱溪两位道长。”临潼下细看得两眼,讶然道:“这荀长老怎地这般形容?”紫微嘴角一抿,缓缓道:“那是中了你洞玄师祖的肉林术。沾了羊刃煞气的缘故。”
临潼闻言,登时吃得一吓,好半晌才道:“怪道世尊能说动他同盟。想来是有医治之方。”紫微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这孩子,怨不得你师父疼惜。同她投缘是一等,心思伶俐又是一等。”言语之下,却又古怪一笑,道:“只是你也猜错了。我却没有这医治之方。”临潼愕然道:“若没有。他岂肯同咱们并肩结盟,同进共退?”
紫微微微一哂,慢吞吞道:“我虽没这医治之方,旁人却也没有。想来他是怕了,我同他说了实话,他却总不肯信。偏又是这一等人物,但凡有话,又总忍着。所谓难得糊涂。我又总不好同他强分证。”言语之下,微微侧头,瞧了临潼两眼,又道:“只是咱们那洞天石上,可以勾出剑气,替他暂时压制那羊刃的煞气。那洞天石轻时轻于鸿毛,重时却又重于泰山。可怜他却拿不动。”临潼心下一跳,约摸猜着,又不好言语。
紫微也不细说,又指着危崖真人说道:“这危崖真人,姓花,名雨山,瞧着撇脱干脆,实则却是个精细人,遇事常思,逢人多心,同他斡旋,须得谨慎细致。那弱溪真人,苗姓,唤作璧泉。是荀烟竹的外侄,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但碍着荀烟竹,反是不得出头。这危崖弱溪,貌合神离,中间种种,还须好生拿捏。此去霍桐,少不得同他们打交道,但凡行事,要多同你李师伯商议。”
临潼迟疑一回,问道:“此去霍桐,自然有朱师伯与李师伯出头。骊山不过随行打点,便有事端,哪里轮到这里来。”紫微轻捋长髯,微微一笑,缓缓道:“你朱师伯脾性暴躁,李师伯天性醇厚,杀伐专断,却是要个利落爽快人。事到临头,自然有你出头的时候。”言语中,右手摸出一粒虹气霞光氤氲的石子来,左手随手一招,临潼手背“噗”然一声微响,霎时崩开细针大小的一道裂纹。那裂纹中“兹兹”微响,却是升出一抹淡淡的血色烟气来,袅袅飞起,渐次落在那石子的光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