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得脱周全,扶住颈项,兀自惊魂未定,双双一声尖啸,“嗖”然一声,已自朝嬴宁弹出一排银弹来。他这弹子银光烂然,好似晴空霹雳。嬴宁失手在先,已然有了防备,啐得一口,扬手抬起玉横,且听“呼”然一声,那葫芦口中阴风一卷,一干弹子“哐哐”乱响,悉数落在那葫芦之中,再不见个动静。
双双见她年轻,先时下手也是攻人不备,只当她手段稀松平常,不防却有些手段,那金弓银弹竟未奏效,讶然之中,冷哼一声,捏个法诀,厉声叱道:“众生殊类,普陈载焉。”法咒声中,其身前“哐当”一下,即便落出一根丈余高的金犀玉杖来。
那杖头黄光微微,须臾之间,便幻出一尊身着金甲,腰系红巾的神像。这神像面如童子,身高近丈,手持伏魔杵,有个名目,唤作楼至。变化一成,那楼至登时一声呵斥,提起巨杵,高声叱道——“妖魔邪道,还不跪伏!”斥骂之中,身形一纵,竟是脱跳而起,将那巨杵抡将起来,朝嬴宁当头砸来。
它本自身形巨伟,纵身挥击,当真有开山劈石之感。吴懿德同嬴宁并肩而立,因是有伤,术力不足,道法不显,自忖抵挡不得,忙忙后退,嬴宁岿然不动,嘴角一抿,一声冷笑,提起玉横,随手一晃,那葫芦口中“嗖”然一响,霎时扑出一张软塌塌的人皮来。
那皮子迎风一晃,倏欻间隙,即便化作个引路使者。这引路使者通身白光莹莹,皮肉衣衫尽皆通透晶莹,好似寒冰雕刻一般。其一身骨架却是焦黑如碳,裹在白玉一般的皮肉之中,倒像是个人骨琥珀。其三魂七魄尽皆离体飞起,绕着琥珀之身盘旋飞绕,号叫不休。
这引路使者掌中擎得一根丈余高的白骨之杖,杖身乃是数架骷髅碎骨纠缠而成,杖头却是簇拥的九颗骷髅。别看这使者身形瘦削,衣衫飘摇,立在当地,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那楼至神威至此,竟全无半分惧色。比及巨杵劈来,挥起骨杖,昂然相迎,且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楼至被弹得退开丈余,这引路使者不过一个趔趄,略略退得两步,全然不曾落了下风。
孤竹伯玉从旁瞧得分明,却是有些吃惊,暗赞一声了得。赵墨见他脸白如纸,两眼深陷,一对眸子暗沉无光,再不复旧日仙风缥缈的神仙之姿;恐他有个闪失,压低声气道:“世伯,实不相瞒,弟子如今有伤,十成力只使得了一成。若在此地耽搁,只怕彼此失陷。莫若我施个遁法,先寻个地头,且藏上一藏,再作计较,可还使得?”
孤竹伯玉紧握他手腕,强挣起身,山顶风大,呼喇喇的山风将他的银须吹得“嘶嘶”作声;他抬眼四下看得一看,却是一声苦笑,摇头道:“使不得。我昆仑山的万世基业,岂可拱手让他。将来老朽,我哪里来脸面同祖辈相见。”赵墨听得这话,却是下意识的想起自家师尊来,由不得暗暗发愁——“这老人家的心思,竟都一样。”
涓弱离他也近,听得这话,忍不住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何苦白填限了。你先走,一众昆仑弟子才敢动身。若苦撑,只怕大家都死绝了。等到彼时,只怕庙门还在,却是无人供奉。那才真是万世基业,毁于一旦。”孤竹伯玉略略抬眼,瞧了瞧北户山下那火光,嘿然一叹,轻声道:“我太托大了。这两兵对垒,岂能同寻常斗法一般讲究什么光明正大。但能取胜,才是正理。”
吴懿德两眼红红,含泪道:“咱们各处多有人在,如今便舍了房屋,也不是甚大事。嬴姑娘虽是手段高明,但彼众我寡,她支持一时尚可,若要反败为胜,万万不能。还是早作他计,才能周全。”孤竹嘿嘿一笑,却是自袖笼中摸出个小匣子来。起开匣子,内中却是个指头大小的粉白孩儿。正是昆仑独有的神物女树婴果。孤竹将这婴果一口含了,略噙得一噙,便吞将下喉。涓弱不曾见过这异物,瞧得直是毛骨悚然,由不得暗自嘀咕——“这昆仑乃是盖世仙宗,如何竟用元婴炼丹,也忒恶毒了。”
忖度之下,却见孤竹伯玉在赵墨手背轻轻一拍,推将开他,扶了吴懿德,颤颤巍巍道:“扶我到界印碑前。”吴懿德不敢违拗,牵他前行,一众异人原散在山巅周遭,见他等不曾飞身起逃,倒也并未作难。孤竹立在那界碑之前,轻抚碑身,慨然长叹道:“子弟不肖,竟令昆仑蒙羞。”
言语中,那无字碑上,竟渐渐冒起淡淡白烟来。吴懿德少小上山,来此不知几多回,何曾见这碑文有个动静,直是吃得一吓。愕然之中,却见孤竹伯玉回转头来,轻声道:“好孩儿。我皮肉穿破,经脉断折,经不起这血符压身。这满山的昆仑子弟,在我眼前的,当下只得你一人还可行走。驱魔退邪,扬我昆仑神威,如今便要看你一人。却不知你忍不忍得。”
吴懿德昂然道:“祖师爷放心。弟子万死不辞。”孤竹伯玉微微点头,轻声道:“有你这句话,我便可以安心。哼,这起宵小之辈,欺我昆仑无人。”言语之下,放出刀来,左手捏住吴懿德手腕,刺破她掌心,挑出血来,却是在那碑上画起符来。那符文奇特,乃是吴懿德生平未见,错愕之中,却听孤竹伯玉徐徐咒道:“随缘感应,改故易新,轻者更重,重者更轻,善恶回换,炁象之运,自然而然。上学真人,因变行化,习吉除凶,进善黜恶,申明弃暗,入正治邪,练伪成真,厉思登圣。”
咒言一停,那无字碑上登时轰然一声巨响,其声清越,好似暮鼓晨钟。吴懿德在那碑前,被这声音一震,却是一声怪叫,霎时之间,竟陡然变得有十来丈高。她身形变大,形容同往日便也有些不同,其面貌清雅,神色恬淡,身着九色彩翠之衣,掌中兀自托得一方通灵五明宝印。
变化一成,且见她微微跨前,左手朝云海一挥,轻声唤道:“邪魔侵袭,但不知护山神兵,今在何处?”呼唤声中,那云海之中登时“嗖嗖”乱响,无数雪刃光刀飞赴而来,好似天河倾波,云海奔浪。群刀压空,好似一座刀山镇在云霄;整个山顶刀光蔚然,杀气砭骨,令人不寒而栗。
嬴宁素来胆大,立在这刀锋山下,却也不自觉的心惊肉跳,下意识的退开数丈,同赵墨并肩而立。双双顾不得恶战的楼至,退至羲和身侧,微微抬眼,但觉那满空的霜刃都似生得有眼睛,一个个将自家下死盯住,直瞧得脊背发冷。那呼啸江湖,笑傲中土的豪情霎时便烟消云散,两眼眼皮不自觉的乱跳,但觉每出一口气,胸口便闷上一分。
怀柔道人悚然抬头,但见群刀蔽日,刀光刺目,登时暗叫不妙。正觉惧畏,却突听羲和厉声喝道:“区区一个驭兵之术,有何可惧?小小一个玄女化身,有何可畏?结起阵来!且就当下,将他这山头踏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