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双双低下头来,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罢,苦守也不是法子。且冲进去,见机行事。”主意一定,便吩咐下来,叫一众人等变化形容,幻作中土人物,与昆仑等门宗子弟混在一处。涓弱睹见其状,暗骂两声,正鄙薄,却见双双自袖笼中放出一根琥珀色的兕角杖来。那长杖乃是古玉雕琢而成,杖头缠得一根兕角;那兕角晶莹通透,雕作蛇尾人身的古像,双双提杖在手,却是轻声咒道:“众生殊类,普陈载焉。”
咒言声中,那杖头登时“呜呜”作响,霎时之间,便自杖头飞出一干浅灰色的幽魂来。那幽魂身如烟霾,形容飘忽,乍然奔出,便朝一干病怏怏的昆仑子弟扑去,倏忽间隙,便自其耳朵窜入脑中。幽魂入脑,一干人众登时“咚咚”作声,横七竖八倒作一地,个个两目紧闭,通身僵直,好似死尸一般直挺挺的僵在当地。众人昏聩,双双又举起金犀玉杖,捏个阴阳法诀,口中只管“啧啧”轻唤,一干人等虽则依旧双目紧闭,那僵化的身段却如傀儡一般,竟是应声而起。
涓弱落在昆仑弟子之中,自然不能幸免,那幽魂扑在脸颊,冰冷刺骨,好似严霜寒露一般。涓弱被这幽魂一扑,一颗心登时“咚咚”乱跳,这才幡然醒悟——怪道清屿山的道人变节,却是中了这妖道的邪法。忖度之下,未免有些不甘,正恼恨,那幽魂已自耳中窜入脑来,登时头皮一凉,脑门下好似突地塞进一块寒冰,孰知惊怖之下,却再没个下文。那幽魂窜将入脑,好比霜花落在了热灶头,竟就此消融化去。涓弱莫名其妙,正自错愕,却见祝希夷已然应声起身,耷肩垂头,两目阖然,愣愣怔怔的并在一众昏聩的子弟之中。
涓弱心下一跳,立时强挣起立,撑在祝希夷身侧,佯作入彀。惴惴之中,但听双双一个呼哨,捏起法诀,一声呵斥,一众入魔的人等登时脑袋一晃,却是陡然睁开眼来。祁端己跃然而前,却是振臂呼道:“情势非常,诸位再莫计较门户之别。若有伤患,彼此扶持,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听得众人齐齐应答,便行前领路,口中兀自喊道:“莫胡乱奔走。且随我来。”
呼喊声中,一众人等果然随行其后,那身体尚可的,也便搀了那行走艰难的,彼此同前共进。祝希夷便在涓弱手边,听得祁端己之声,自然而然的一把挽住涓弱,浅笑道:“好妹子,身上有伤,别争先。便行在后头,也不妨碍。”涓弱下细看她,但见她眉眼如旧,神色如常,并无半分邪祟魅惑之态,心头嘀咕,竟吃不准她这番话,究竟是出自本心,还是源于妖术。
惴惴之中,已然随众人回至大活井。大活井中四处可见奇花异草,仙木神树,行路之时,双双兀自朝众人低声叮嘱:“杀伐容易,受持却难。这些个仙家异种,保不得将来便有大用,万不可随意践踏毁坏。”过得大活井,临近金台后园,却见前头有数十个异人围着三个昆仑道人,正自斗法。
那三人正是慕容轩与魏沧海父子。慕容轩脸色发黑,好似泼得一把浓墨在脸,两眼交睫,口中“呼哧呼哧”直喘。魏静渊一手执刀,一手扶着慕容轩,脸色紫胀,好似醉酒一般,摇摇晃晃,却是有些立身不稳。独剩魏沧海立在前端,左手擎得一张黄纸朱砂火符,那火符符光奇特,烂然如银,四面射开,却不散乱散佚,好似在三人头顶倒扣一柄巨伞;一众大荒道人使唤法术,刀剑也罢,水火也罢,皆被拦在伞外,伤不得他三个;其右手捏作法诀,法印之下,立得一只赤红神兽,金羽辉煌,彩绣夺目,却是一只朱雀。
那朱雀通身是火,烧得噼啪作声,在一干大荒道人中左冲右突,或啄或抓,或扇或击,每每一动,便有烈火四面翻扑,周遭的花草树木早被烧作火灰,台墀地面,或皲裂,或焦炭,尽皆乌漆麻黑。一干大荒道人满口呼喊,却不敢逼近。独举直、举善二道,立在阵前,尚可一战。
举直手中牵得一根金绳,绳上套得一只獜兽。这獜兽形容类狗,却生得虎爪,通身满是厚重鳞甲;项上生得双头,一头如犬,一头却似人。那狗头满脸黄毛,鼻子却黑如染墨,一对眼珠焦黄,满口尖牙,一条舌头挂在外间,涎水滴答,淌个不住;那人脸五官齐全,瞧来带些个女像,生得也还标致,然脸色凶狠,瞧来乖戾狠毒,却不是个好商量处。
那朱雀卷火来时,那獜兽人面便“呼呼”直吹,吹出来的浊气“骨突骨突”作声,好似滚水跳锅一般,却是化作满地乱窜的黑豹。这黑豹弓腰伏身,便朝那扑来的烈火奔窜而去。其所过处,妖风翻滚,那火焰便倒卷回转,扑在魏沧海的炫光伞下,四面散佚。
若是朱雀朝人众翻扑,那獜兽狗头便“嗖”然作声,一条脖子霎时生出数丈,拦在人众之前,却是用脑门与旁人作个遮挡。那朱雀一口啄来,直是“当”然作声,好似金铁交鸣。那狗头狗毛散落,脑门心上却没半点伤痕。
举善手中一般牵有一条金索。索上栓有一只鵸鸟。这鵸鸟形如巨乌,三头六尾,高将近丈;它生来辟火,朱雀烈焰全然伤不得它分毫,如今两翼展开,在魏沧海三人头顶盘旋飞掠。觑见时机,便猛扑而下。
那魏静渊两目炯炯,却是盯着它不放,唯恐它一个冲撞,便坏了魏沧海的炫光伞。这炫光伞乃是护身符的符光,善避水火刀剑,能驱妖魔鬼魅,却独独防不得这血肉之兽。见其将近,再是力乏,也只得擎起脱光神刀,或起凤舞,或行龙腾,硬生生挡那鵸鸟撞击。
那鵸鸟身形巨伟,俯冲而下,声威壮甚,魏静渊疲兵行法,术力可怜,哪里抵挡得住,左支右挡,不过耽搁得一时,眼看那鵸鸟冲将相近,一旁瞧来行将就木的慕容轩却是突地猛然立起身来,“呔”然一喝,其口中“嗖”然一声,霎时奔出一道五彩云雷,且听轰然一声巨响,那鵸鸟登时被雷光炸飞开去。项上三颗脑壳,顷刻间便三去其二。一身彩羽七零八落,余下的一颗脑袋翎毛凋落,被雷光炸得焦黑。
这鵸鸟余下的一颗头“咕咕”乱叫,跳将起身,羽翼乱舞,两足乱蹬,却是飞不起来。慕容轩一击得手,登时又委顿起来,靠在魏静渊肩头,呼哧喘气,一张脸黑得更甚。魏静渊两眼通红,滚下泪来,哽咽道:“祖师爷,再不能施法了。若毒气攻心,那可如何是好。”慕容轩听得这话,虽想出言宽慰,然身心俱疲,却是抬眼也嫌疲乏劳累,嘴角一抿,却是一声苦笑,干咳一声,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魏沧海听得魏静渊声气,却是沉声道:“慌什么!打起精神来!你老子还没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