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节迷情
那胜遇一口啄得元吉,展翅悬于半空,却也并无别意。元吉背心吃紧,两手合抱不得,右手半抱半夹,将这孩儿窝在怀中,稍有晃动,便觉那孩儿要脱手掉落,惊怖之中,忍不住朝蒯常存尖声呼救。她唬得半死,那孩儿吊在半空,晃荡个不住,哪里晓事,手足乱蹬,反是“咯咯”直笑。
元吉盼得心切,哪知那蒯常存火剑在手,同那狡兽变化来的短匕一相砍剁,便魔怔一般,呆呆痴痴的立在当下,好似木雕石刻一般,一动不动;独一对眼睛满眶乱转,好似水流中的两片花瓣,竟没个定止。
正惊骇交加,没个着落,蒯常存身侧的虚空之中,却是突地荡起一圈涟漪来。那涟漪有形无质,若无似有,飘忽些时,内中便平白显出个翩然道人来。这道人风采神秀,一头雪也似的长发,三缕云也似的飘髯,头顶束得一环玉绾,面如玉莲,身似玉树,渺渺然,好似云端扫雪,翛翛然,又似天河凌波,好一番神仙气象。
那道人甫一现身,这胜遇即便两翼收拾,俯冲而下,轻轻轻轻停在其身前,长喙一低,便将元吉放身下地。元吉原也惊恐,然见他这等风姿,虽也战战兢兢,倒并无十分惧怕,只是下意识的将怀中孩儿抱得紧些,颤巍巍起身,退得两步,呢嚅片时,终究小声问道:“你,你是谁?”
那道人侧转头来,朝她微微颔首,轻声笑道:“你且莫怕。我一非妖怪,二非邪魔,乃是峨眉山虚陵洞天修行的道人。也有个名号,唤作灵虚。冲撞处,得罪些,还请莫怪。”元吉听得这言语,见其雅致,十成戒备也去了九成,横抱孩儿,弯腰低头,行得一礼,瞧了瞧呆若木鸡的蒯常存,迟疑片时,问道:“却不知道长要如何发落?”问询之下,却又自家一声长叹——“你们这些仙家长老,人人皆要替天行道。他伤生害命,自然是死路一条。”
灵虚微微抬头,瞧得她两眼,却是微微一叹,轻声道:“他如今半人半妖,已然入了魔道,你看他那魂魄,便是山魈厉鬼,也没这等丑恶。若就此将他一剑勾销,等他入得轮回,投胎转世,只怕依旧要为祸一方。”元吉听得这话,却是冷不丁打个寒噤,瞧了瞧立怔怔的蒯常存,迟疑道:“那依得长老,却要如何处置?”
灵虚略略低头,自怀中摸出一枚长刺来,托在掌心,轻声道:“我要以峨眉秘法,将他自此封镇起来,生生世世,只便作个木偶。”元吉听闻,却是“啊”得一声,颤声道:“人生在世,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虽则糊涂,适才也听闻一二,这蒯常存虽是个魔头,到底也是你家长老。何不与他寻个善道一走?”又低下头,轻声道:“敢是因为你们怕他过往恶行广为人知,便有通融处,也不肯罢休,只是想着清理门户,好保全令名清誉么?”
灵虚闻言,却是一声苦笑,缓缓道:“你如今中了蒯长老的迷惑之法,但凡思虑,皆不在常理。那也不能苛责。我有一宝,唤作玉玲珑,能助你明辨。”说辞下,便自袖笼中起出一玲珑宝玉来,放在元吉右手掌心——“若要看得分明,便不要睁开双眼。”
元吉心头一跳,略略迟疑,倒也果然两眼一闭。孰知眼皮一阖,眼前却显出另一番景象来。下细打量,却是一处怪诞莫名的园子。这园子周遭原先遍种奇花异草,古木高树,不知何故,为烈火所焚,如今成了一片焦木林,满地皆是焦糟糟的根茬子;园子居中建得有一处殿堂,瞧来高墀玉栏,想来也曾繁华富贵。如今到处烟熏火燎,只余得断垣残壁。若单论景致建筑,虽破败至此,也不出奇,奇的是这园子殿堂,好似映在一块破碎的镜子中一般,瞧来四分五裂,仿佛但且一推,便要碎作一地。
那殿堂之前的台墀上,摔得有一块红漆金边的长匾,匾身碎作数块,其上曾书有两个金漆大字,如今残破,只能模糊辨得一个“蕊”字。破匾一侧,立得一方黄铜古鼎。那鼎原是个三足两耳鼎,如今被无形之物斜剖作两半,半围鼎身一只鼎耳突兀的悬在半空,现出鼎中荡漾的清水来。鼎身之下,如今斜靠得有一个汉子,两手摊地,两眼紧闭,只略略张口,且自“呼哧呼哧”喘气。元吉定睛细看,却见其腰肋之上破得有尺许长的一截创口,创口处皮肉腐烂,已然能瞧见发黑的骨头。
错愕之中,突听那鼎中“哗啦”一声水响,却是爬出一截秀苗来。这秀苗形如兰草,轻枝蔓叶,袅袅而动,好似青蛇渡水,倏忽间便垂到了那汉子面前。其枝叶披拂,却是露出鲜红欲滴的一粒肉果来。那果子红光灼灼,瑞气千条,煞是好看,当下悬在那汉子鼻翼周遭,只管不住晃动。
那汉子闻得香气,猛然睁开眼来,一见这红果,却是吃得一吓,眉头一皱,登时破口大骂:“妖孽,若再来,看我一把火将你烧作灰烬!”他体虚力弱,病怏怏的好似只得半条命,这一番呵斥,头两个字也还略有些气势,底下两句却似呓语一般,又沙又哑。
那秀苗受这呵斥,却是微微一晃,倏忽之间,却是化作了个三四岁的青衣孩儿,落脚在地,蹲下身来,托着下巴,稚声稚气问道:“好哥哥,你是要死了么?”那汉子瞄他一眼,骂道:“妖孽,我死不死,关你何事?”又恹恹的啐得一口,骂道:“下作妖精,莫不是盼着我死了,好与你作花肥不成?”那孩儿嘟起嘴来,轻声道:“是你将我从那火海中移植来此,我才有幸得了那赡披树残存的灵气。你是我的恩公,我自然是盼着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