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节古庙
重明听得这言语,却似万箭穿心,哪里还说得一言一语。峻德见不是个由头,跨上前来,耐着性子,沉声道:“他脱胎换骨罢了,又不曾枉死。何至于此。这许多眼睛在此,你也好同他这般缠绵纠缠。哪里还有半分凤尊威仪。且起来,便放他去了罢。”
慥慥见状,一般上前,挽着重明,搀了几番,却是扶不起身,叹息一声,含泪劝道:“姐姐。事已至此。与其哭断肝肠,莫若打点精神,思虑将来才是。”重明听得这话,却是突地想起楚聂荣来,瞧着龙王,却是呆呆怔怔的说出些个没头没脑的话来——“我这一生,再不作他想。乃是无儿无女的命。你如今成了凡人,去得人世,却不必无谓受苦。将来得了孩儿,却须好生看顾。”
说得话来,也不等龙王答言,侧过头去抹干泪痕,决然起身,避开龙王,侧身朝峻德道:“若就此而去,也不妥当。这龙眠底下,有一处幽泉可通冥河。正是个好去处。”峻德点头道:“既如此。且带路。咱们便走一遭。”
李汉陵何其乖觉,立时自告奋勇,将那龙王负在背上,与他做个脚力。重明本待将行,却是突地停下身来,回头瞧了瞧孔爵、陈宝,眉头一皱,随手一招,便将房中的八卦炉化作一缕轻烟,收将入袖来。
收拾妥当,又一把拉住楚聂荣,轻声道:“我心头乱得很,通身乏力。且扶持些则个。”言语中,便自疾步而行。这广厦侧旁,原有一间药房,素昔瞧来,不过些药橱药柜,堆垒些个草药砭石,囤积些个兽骨皮毛,也不见稀奇。
李汉陵背得龙王,随众进来,心头却是诧异莫名——这屋子他哪一日不来几遭,却是哪里来什么幽泉!在忐忑,却见重明径直朝一处墙角走去,眼看要撞在墙头,她那身形却是突地一矮,霎时之间,便变得只有米粒大小。
李汉陵惊讶莫甚,未免便有些迟疑,脚下慢时,那峻德却颇不耐烦,提起腿来便是一脚,李汉陵登时一个踉跄,只是一头扑去,却是扑了空,眼前那寻常墙壁,倏忽之间,竟拔地而起,化得足有数百丈之高。身前那寸许之地,也霎时变作了阔然之所。
错愕间,放眼看去,但见前方墙角下,却有丈许高的一道裂缝。那裂缝也宽,足容四人并肩而行。步将进来,里头却便有些昏暗。这墙缝两侧凹凸不平,墙面之上满是尖利碎冰。人影在冰面上重重叠叠,瞧来模糊一片。走不多久,两侧便渐见宽阔,周遭再不见冰霜,只得青灰乱石。
那石上皆覆有厚厚一层松土,土中长有成片的碧树。这碧树叶片翠绿,枝干青褐,巍然成林。行于其间,但觉足下松软,一步一个脚印;那碧树瞧来巍然,每一株皆似有百年光景,然那树皮却是一碰即破。他是个丹药人物,于草木之学自谓了得,瞧来但觉眼熟,却又唤不出个名堂,实实忍不得,因是一问。
想是心神恍惚,重明却是置若罔闻,倒是一旁的楚聂荣回头过来,轻言细语道:“你还是个烧丹的!连苔藓都识不得了!”李汉陵“啊”得一声,登时回过神来,由不得耳根发烧。走得一时,周遭那碧树便越来越低,四下里的石块也越来越小,不知走得几许,那碧树当真成了苔藓,石块也成了尘沙,而立身之地,却是窄小起来,成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岩洞。
这岩洞两壁之上皆有渗水,四下里皆有一股腐尸恶臭。楚聂荣有孕在身,闻得这气息,一时恶心,登时哕呕起来。见得此状,重明却是侧转身来,将一直跟在身后的劫缘符水一把提将起来,递在她手中,歉然道:“这洞顶之上,乃是家下奴才抛掷倮虫尸骨之所。此地阴霾,一无虫豸野兽,二无风吹日照。那尸骨堆垒久了,未免有些腐坏。那尸水渗漏下来,有些气息,也不足为怪。这符水自有一股药气,你熏着看,怕是好些。”
那符水虽是个三尺孩童的形容,提在手里,却是轻软好似棉絮。且就近一闻,果然有一股香甜药气。楚聂荣不及道谢,好似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忙将这符水抱将起来,凑在鼻尖。那符水如今立将起来的,却是那颗丑头,这丑头支使两臂将端庄些的脸面捧在手心,支楞个脖子,朝楚聂荣道:“你这毛丫头,且仔细些。如何竟是恶狗扑食一般。我便只得这一张俊脸,看碰坏了。”它口气不善,然言语之下,一呼一吸皆有一股药气扑鼻。楚聂荣倒也不以为忤。
它见楚聂荣并不理睬,却是冷哼一声,傲然道:“若碰坏了我些个,那焦明之尊,只怕难得饶你……”言语未尽,却见重明调转头来,朝楚聂荣道:“这劫缘符水,如今于我无用。且就赠你,若耐烦,便容得它呱噪。若不耐烦,五马分尸也罢,滚锅下水也罢,概由你做主。”那符水听得这话,登时打个寒噤,哆哆嗦嗦再不敢则声。
峻德从后听得,却是皱眉道:“此物是我族中异宝,怎可随意赠与外人?”重明也不回头,慢悠悠道:“都成这般形容了,还要留着它与我受用么?”峻德听她怨气颇重,暗叹一声,又听慥慥道:“这又不是丹药,乃是符水。便是天仙取了去,也只得受用这一个。哪里有从符灰之水中寻出仙符原文来的。便许了她,也不打紧。”因这一劝,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