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藏于暗处,左右又不见有人,心性难免松泛,这仙鹤突如其来,直是始料未及;那仙鹤瞧来一颗头也只是大如拳头,没曾想但这一口啄来,倏忽之间,竟将赵墨背上的舒行难、身侧的吴懿德齐齐吞下喉去。赵墨淬不及防,乍失同伴,登时又惊又恼。那一对仙鹤各个吞得一人,一个仰头晃脑,只要吞咽,一个喉头鼓囔有物,却是贪心不足,不待吞咽,便又甩头朝赵墨猛啄过来。
赵墨存心救人,见它扑来,正合心意,哪里闪躲,只管直挺挺的杵在当下。那仙鹤果然是神通之物,但且口近,赵墨便觉周遭登时莫名一紧,也不知如何,倏脩之间,便已然落在了它那口中。这仙鹤乃金铁之物,其喉间虽不宽敞,倒也明光烂然。赵墨落身进来,便见舒行难卡在下方。
那仙鹤吞得两人,却是将头一仰,咕噜一下,其喉间陡然扩张,且听噗通一声,两人便跌将下来,踩中了实地。赵墨放眼看时,身周开阖,不在仙鹤肚腹,却是在那丹炉之中。这炉子外间瞧来虽也不小,不过高有丈余,如今落在炉中,四面广阔,放眼看去,只怕是有十来丈宽。若讲抬头,更是高有数十丈。
那丹炉八壁灿烂,金晃晃的,一不见外间的八卦镜子,二不见适才坠落的仙鹤肚腹。一个炉灶严丝合缝,竟没半点走漏处。炉底又得一个太极图,有数丈之大,且图案与众不同,周遭环绕的并非八卦卦象,却是一龙一虎。那飞虎盘龙虽是图纹,然神态威仪,栩栩如生,踏之在足,却未免叫人有些忐忑。
赵墨堪堪扶起舒行难,却突听背后传来吴懿德的一声厉叫:“妖精!放开我!”猛然回头,却见吴懿德摔倒在地,飞廉数腿齐上,将她死死按住,一只螯钳夹在她喉咙。乍然一见,登时唬得魂飞魄散,脱口急道:“手下留人!万事好商量!”飞廉一张脸全是黑毛,数个眼睛藏在深毛之中,绿幽幽的眨个不停,听得赵墨呼唤,嘴角“喀拉”作声,却也口吐人言——“天可怜见,死到临头,还得个细皮嫩肉的女娃子享用。这老母鸡心肠虽毒,倒不曾尽忘故人之情。临到终了,到底还有个断头饭哩。”
吴懿德死命扎挣,却是哪里扳得动分毫,心中骇怕,口中却不肯饶得一句,只是乱骂。可怜她出身富贵,族中规矩向来也大,慢说自家人,便是家下人等,无一不是读过几日书的,口中也没个下作言语,她骂来骂去,不过劳什子妖精妖孽,飞廉听在耳中,不痛不痒,恐还当她客气。
赵墨听得飞廉那言语,却是惊出一声冷汗,放出神剑,化作一只飞鹤,将舒行难驮将起来,飞在半空,这厢提得天诛,跨步而前,厉声喝道:“快些放人,若有个迟缓,便要炸你个魂飞魄散。”呵斥之下,天诛之上便“兹兹”作声,游出数道电光,绕在赵墨身前,如蛇信一般,吞缩不定。
飞廉听得这话,却是裂开黑漆漆的大嘴哈哈一笑——“横竖是个死。我便不吃她,也不过多活得一时半会,到底也是个死无葬身之地。”说辞之下,一只螯钳轻抚脸颊黑茸,又自娇滴滴道:“左右也是个死。与其被烧作飞灰。莫若凑过头来,叫我一口将头咬掉,‘咔嚓’一下,即便勾销了账,又干净,又撇脱,也省了多少苦楚。
赵墨听得这话,却是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一声“苦也”,眼见飞廉螯钳寒光凛凛,已然将动,突地一个激灵,跳脚唤道:“住手,快住手!我有法子,可以避过这丹炉大火。”飞廉身处绝境,外则刚强,内里实则惧怕莫甚,听得这话,登时浑身发颤——“你,你有甚法子?”话音脱口,却又有些沮丧,怏怏道:“你若有本事,也不至此。”
赵墨“嗐”然一声,祭起神火印来,那神火之上,明火飞腾,煌然不可逼视。赵墨跌足道:“你是不知。我乃峨眉虚陵弟子。原是个放火的老行当。若她要斧钺加身,棍棒伺候,那也罢了,偏是起火,却是哪里就烧坏我了。若同我一道,自然保你分毫不伤。”
飞廉听得这话,虽未信足十分,但溺水一般的行景,得了这话,却也欢喜起来,腹下喷出白丝,将吴懿德裹得如粽子一般,死死绑在背上;腰身一扭,便又生作人形。笑吟吟道:“若躲过此劫,定然完璧归赵。”赵墨抹去额头冷汗,招手将舒行难收在背后,五指一捏,却是放出个丈余高的神火罩来,朝飞廉道:“此是我家三昧真火。你且进来。管保它这炉子烧不着你。”
飞廉见这火罩,却是有些畏葸,缓缓过来,立在罩前,却不敢挪步。赵墨无奈,随手一扯,将这火焰罩撕出一道门来,弯腰揖手,没好气道:“老神仙,里面请。”飞廉吃吃一笑,这才走将进来。一行走,一行说道:“你那相好丫头,如今还在我手上。倘或使坏。管保她也活不成。”
赵墨哪敢辩白,忙忙点头:“省得,省得。且放心。”飞廉步将进来,见舒行难病歪歪的倒着,脸色煞白,人事不知,却是有些流口水——“这人只怕活不成了。你强留着也无用。莫若与我作个素斋饭。将就一口罢。”赵墨唬得一跳,忙忙挡在舒行难身前,咋舌道:“使不得哩。你这老神仙。这吃人也好唤作素斋,那吃甚才是开荤?”
飞廉掩口吃吃笑道:“这人若是生吞活剥,血淋淋的嚼了啃了,便算素斋。若是弄些个瓦釜,烧一锅滚汤,洗烫干净,煮得稀烂吃食,便是开荤。”赵墨心头嫌恶,倒也不敢斥骂,只嘀咕一声,忖道:“这妖精不是善类。比及此间事情消停。倒要寻个法子将她收伏。断不能容它再为恶害人。”
思量之中,却听飞廉道:“罢了,虎落平阳,如今倒要受你这毛头儿子的闲气。”抬眼看时,见飞廉一脸愁容道:“只是躲过这火也罢了。将来你我,却是怎生逃得出去。这鬼地方四面都严丝合缝,没个漏落。上不能飞,下不能遁,便侥幸不死,困坐在此,却是与死何异?”
赵墨愕然道:“适才我等跌落,你这么多眼睛,便也没瞧出个端倪?”飞廉啐他一口,骂道:“你这儿子,口舌倒是厉害得紧。你等皆是凭空掉出来的。哪里有个破落处。便找一个浑身眼睛的来,管保也瞧不出破绽。”赵墨眉头一皱,也想不出个所以然,闷头想得一阵,却是憋出这一句话来——“不怕。她等皆是为着炼丹。若丹药成了,没个不开鼎取药的。彼时我放个变化,便变个药丸。只等她来取便是。”
飞廉听得这话,登时精神一振,笑道:“这倒是个法子。她放火久了,不见异样,定然想不到这一层来。”又朝赵墨道:“你这毛头孩儿,倒是个福星下临。若当真脱逃自由。少不得要谢你一番。”赵墨听得这话,却是触动心事,嘿嘿笑道:“当真有谢礼?”飞廉啐他一口,笑骂道:“你这儿子,死不正经。奶奶比你老娘还要年长不知多少轮,倒好同我打秋风。”
赵墨莫名其妙,浑不知她言下之意,嘀咕一声,倒也殷勤道:“适才我听得你讲,你有劳什子宝贝,凭借那宝物,可以穿越时空,来往古今。却也巧得很,我也是两百年后误打误撞来的,正愁没个回转的法子。你若得脱,别的也罢了。若是回转。倒请将我等捎上,坐个顺水筏子,可还使得?”
飞廉听得这话,却是有些败兴,啐他一口,骂道:“这毛头孩儿。却是个不省事的。”嘀咕之中,又道:“这也不难。只是便有宝物,也还须得去虚空破碎之地,借那残破的虚空施法,这才使得。”言语中,却是长叹一声:“也是我时运不济,两个袋子皆空空如也,倘或藏得一片,如今也还可以遁走,何至于困顿在此,任凭她锻炼焚烧。”也不等赵墨答言,又自咬牙切齿骂道:“这老母鸡不念旧情,心狠手辣,将来自由,看我不一把火烧了她那梧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