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节郁单
周灵璩等人一般由上而下,径直坠向那火海。翻涌的烈火恣肆往来,飞跃翻腾,好似无数奔腾的天马。惨白慑人的电光倏忽闪烁,好似想要劈天斩地的神剑。周灵璩何曾见过这等阵仗,登时吓得浑身发抖,少君的手腕竟被她箍得发青。
少君素来沉着,少有慌乱,如今却一般惴惴不安——向往依仗的法器如今顿在灵台,好似被压在雷峰塔下的白蛇,灵通虽有,却是无法脱身;再是召唤,再是催促,也没半分消息。
绝望之下,堪堪将近火海,那焰火之中,却是突地轰然一声巨响。那火海之中,竟陡然窜出一团喷涌白气。这白气飞扑而起,霎时化作一个数十丈高的女娲神像。它通体素白,玉袍之下,更曳得一条白鳞蛇尾。因是白气团聚化来,其身体虚幻通透。
变化一成,这神像右手一探,轻轻一捏,便将众人圈在了掌心。这手掌轻忽虚无,若有似无,置身其内,好似萍浮于水。一干人等,或惊或惧,或喜或忧,正没个开交,那神像竟开口讲出言语来:
“彼众所往,乃是郁单魔境。其地无阴阳,少善征,多恶念,为邪祟之地;吾驭虚无空之法,生无极雷池,起无量火海,以绝往来。然善地亦生恶木,恶地亦结佳果。物犹如此,何况乎人。
彼众所处,乃是圆光蔚之镜。鸿蒙开辟,阴阳初分,三元五德八会之气,游散天地之外。吾以天晨金霄之力,拘束幻化,以成此镜。但有生灵,以求善之心,开启界门,则能得入此镜,往来两界,可保周全。”
言语如此,其手一翻,却是将众人朝那火海中抛掷而去,其口中兀自一声长叹:“天地且有不仁处,吾又何怨乎于人……”其声袅袅,兀自在耳;众人却已然翻身而落,不过“嗖”然一声,便穿过那浩瀚莫甚的火海雷池。
穿身过来,便是一片赤红的天宇。这天宇赤红如丹,猩色刺目,好似鲜血染成。天穹东南,有一道巨大无匹的黑色裂纹。裂纹周遭,有无数涟漪一般的电光自裂纹中荡漾开来,在天穹之上四面扩张,整个天穹好似一块滴水的池塘。
裂纹正中,有无尽的奔涌烈火,滚滚而下。这火焰奔扑而来,在高穹之上拖出数百丈,才被天风吹开,化作无数飘摇的焰火,四面飞散。无数缭绕的黑烟团聚成型,好似巨隼大鹏一般,满空盘旋,或冲或突。整个穹苍不见日月,不见星辰,却又煌然而明。
天穹之下,乃是一片汪洋黑海。海面无端端窜起数十丈高的巨浪,巨龙一般肆意翻滚。翻滚的海浪之中,错落无数或大或小的赤红岛屿。海风过处,岛屿上便卷起漫漫飞沙。
少君等急坠而下,因天风之故,再聚不得,早便四散开去。周灵璩五指如钩,将少君手腕箍得淤青一片,也没能守在一处,呼号声中,恰似秋风中的蛱蝶,不知吹落何处。
少君眼见众人四面飘零,却也无可奈何。急坠而下,满空飘忽的火星时不时燎在面上,片刻功夫,一张脸便被烫焦臭扑鼻;且那疾风刀锋一般,刮擦在身,少君虽有神通,却也睁眼不得;两耳蒙蒙,好似两个法螺在耳中狠吹,头疼如裂,一身真气断断续续,哪里能行经走脉。慢说救人,竟是自保也难。
这一番下来,不知几许,下方已然清晰可见。少君跌落之所,却是海中一方土地。这土地临海面有山巍然,千百峰峦绵延起伏,逶迤蔓延。山中有一斜峰,其临海一面山势平缓,接地一面山势陡峭。那平缓处原有一处城池,想来这山旧年曾经滚滑坍塌,那城池大半已然没入海中,余下的殿堂楼阁,大多破败倾覆,早便不复旧日繁华。
少君一头栽落,却是撞在这城中一块石碑上。且听“哐啷”一声,那高有十来丈的巨石古碑竟被拦腰撞为两截。少君虽有神通护体,吃这一撞,却也禁受不起——四肢百骸,好似散架一般,软塌塌的使不出半分力道;脸面撞在碑上,火辣辣、滑腻腻,却是糊了满脸的鲜血;真气在丹田之中,如同无数乱爬的蚯蚓,全无归经回脉之像。
少君瘫软在地,无力动弹,饶是如此,却也忍不得暗叹一声侥幸。这城池破败多年,因这一撞,厚厚的积灰飞扬起来,好似无数细小的蚊蝇浮在西窗夕照之中,蒙蒙一片。城池之外,潮汐翻涌之声声声入耳,因坠落之故,耳中朦胧,听声模糊,那水声好似数百人围在耳旁,呼呼吹气。
但这片时,少君便有些怳惚,无端端想起少年时的情景:日近黄昏,而先生偏却留堂,薄暮斜晖穿过西廊,透过窗棂,覆在蓝面白衬的《论语》上;廊墙外已然可以听见玩伴的喧嚣——准是大牛黑子在追逐打闹,二牛这时候定是钻过了梨花居的狗洞,躲在戏台子底下听戏;那戏台子年成久,石头柱子用手一挠石屑掉得如同下雪;戏台用老黄木搭的板子,踩踏多年,缝隙也多,从下瞧上去,能看见戏子裙摆与布鞋。若遇见武行,倘或翻得筋斗,溜得小跑,这木板上便瑟瑟的抖下灰来,若躲不及,便要落一眼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