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一结,獬豸身侧不远立时现出个若有若无的黯淡虚影。獬豸一声冷哼,厉声道:“宵小之辈,看你还能不能暗箭伤人!”呵斥之下,其指尖“嗖”然一声,登时激射而出十来柄形若羊角的寒冰匕首。且听“乒呤乓啷”一阵碎响,那虚影霎时被击得支离破碎。残破的阴影蛇一般满地缠绕,扭曲之中,“嘶嘶”作声,渐渐化作乌黑焦臭的蓝色薄烟,袅袅化开。
烟霭之中,却是现出个长眉星目的清矍道人。这道人头束金环,乌发如云;一件鱼肚白道袍系在腰间,赤膊袒胸,足下倒蹬得一双金边皂靴。其左手捏得个法诀,右手提得一柄神光凛然的长剑,竟颇有几分清冷孤绝的况味。
少君虽认不得这人,却识得这剑,乍然一见,惊讶莫甚,脱口唤道:“浪人剑!”那神剑听得有人唤出名号,登时“嘤”然一声长鸣。原来这赤膊道人,却是峨眉数百年前走失的璇玑真人孙道用。
孙道用听得少君这一声呼喊,不过斜睨一眼,左手在剑尖上轻轻一弹,且听“嗡”然一响,旋即森然道:“明光正道,你也不是我敌手。”说辞之下,其通身上下,陡然腾起一股烈火,不过倏忽间隙,整个人便化作了个火焰之躯;其掌中浪人,也霎时化作一柄丈余长的烈火巨剑。
孙道用提剑在手,猛然一声呵斥,一跃而起,抡剑而斩。其气势如虹,神威赫赫,便是苏眷也觉有些惊心。少君从旁瞧得分明,这獬豸虽未必完备无缺,到底品性端方,这浪人剑主虽是素不相识,但神剑傍身,自是本家无疑,两相争执斗法,恐是有些误会,忙忙唤道:“且住手!留个商量!”
只是孙道用哪里听得进去,剑下烈火飞腾,何曾有半分容情处;獬豸见其神威煊赫,倒也不敢轻慢,左足步罡,右手结印,厉声叱道:“括囊无咎。”咒言声中,其左手之中,陡然化出一块坚冰盾牌来。这盾牌形如蟠龙,寒光四射,浪人剑一剑斩落,但听“乓”然一声巨响,孙道用那丈二巨剑反弹回来,竟拖得孙道用退得数丈。
獬豸到底是个女流,术法相若,力气却有些不及,吃这一斩,那坚冰之盾虽是完备无损,然手臂酸麻,这磨盘大的冰盾便有些举不起来。啐得一口,右手一抬,一把拽住头顶冰龙的长尾,一声呵斥,竟将这数丈长的巨龙当做长鞭挥舞起来,“嗖”然一声,便照了孙道用头顶猛抽过来。
龙头未至,霜风先行,那冰龙过处,寒气砭骨,好似刀剑过身,孙道用那一身烈火,登时矮了三分。周灵璩见这行止,由不得心头一跳,忖道:“这小蹄子好生厉害!”正觉心惊,却见孙道用冷笑一声,其左手望空一展,但听“嗖”然一声,其掌心陡然窜出数百道飞旋的烈火。这火焰升腾在空,“噗噗”作声,却是齐齐化作了三尺高的火灵童。
这火灵童身为烈火,形如童子,个个背生火翼,甫一变化,登时四面乱窜,一个个扑将过来,霎那之间,便七手八脚的将这冰龙团团抱住。一众童子擒拿得手,或掰龙角,或扯龙须,但听齐齐“呔”然一声呵斥,各个发力,那蜿蜒巨龙,竟被这些个孩儿扯得四分五裂。
一举得手,那火灵童齐齐放声尖啸,羽翼挥展,自四面八方朝獬豸冲撞过来。鹤松阴生皆生性怕火,见那满空乱窜的火焰孩儿,两个都瞧得头皮发炸,鹤松两脚一跳,缩得只得指甲大小,藏在阴生耳中,只露出半张脸来,战战兢兢道:“这是三昧真火!若是沾染一星半点,咱们可就白填限了。”
少君心头骇异,捏个法印,正待施法,却见獬豸“呸”得一声,捏个法诀,一声呵斥,其两条臂膀抖擞片时,一化为二,二化为四,须臾间,竟生作了八条臂膀。这八条臂膀手中,尽皆握得一柄三尺来长的冰霜之刃。提剑在手,其两足一点,登时拔地飞起,好似蛱蝶穿花一般,只在那烈火孩儿中左冲右突。
她身形奇快,倏忽而来,倏欻而去,但其过处,冰刃乱舞,那一众火灵童哪里躲避得及,一被劈中,登时“噗”然作响,霎时化作凌乱的火星四面飞洒。孙道用看得实在,脸色一沉,厉声骂道:“哼,骚羊疙瘩,慢说变个螃蟹,便是变作蜈蚣,你也讨不得好。”
咒骂声中,身形一晃,但听“嘭”然一声,其人竟霎时破裂,化作了数十团污浊的风影。这风影“呼呼”作响,眨眼功夫,便变作了通身青毛的蜪犬。这蜪犬形状类犬,只肩头生得一对青毛肉翅,口中尖牙突出,颇类乎野猪。变化一成,这一众恶犬登时四面扑来。
别看它身量短小,肉翅扁平,然高飞低掠,竟是快若星火,一来一去,不过只是一道青灰色的暗影。阴生道行不济,便是这青灰风影也看不实在,目力所及,瞧见的不过是时明时暗的一道弧光。
獬豸一般瞧得模糊不清,骇异之下,八剑齐舞,洒出一团剑网将自己团团围住。然再是舞得滴水不漏,却哪里奈何得这不怕死的蜪犬。那扑在前方的,中得一两剑,身形一顿,“扑通”一声掉落在地,摔作一团黑烟;那扑在后头的,觊得漏落,窜将上来,张口便咬。但这须臾,獬豸那八条臂膀,无不被恶犬咬了个遍。哪里还挣扎得分毫。
众兽得胜,内中一犬摇身化出孙道用的面目,哂然一笑,放出浪人,鄙夷道:“你这妖精,莫非是舍了阴阳界牌,有些失悔了不成?便不肯归顺,也该老实些。我家真人同你也没个仇隙,犯不着平白害你性命。可恼你自己不识相,偏要寻咱们的晦气。如今这界牌寻不回来,反倒搭上一条小命,可值不值?”
鄙薄之中,也不待她说道,提起剑来,便望她胸口刺下。孰知堪堪及身,却听侧旁少君一声“摄空”,“嗖”然一响,那獬豸踰瞬之间,便到了少君身后。这自家道法,孙道用自是一望可知,恼恨之余,侧转头来,瞧向少君阴测测道:“你这糊涂孩儿!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长老手中劫人。你便认不得我,难道也识不得这浪人剑么?”
少君肃然道:“浪人剑为南诏三宝之首,自然认得。”孙道用冷哼一声,森然道:“既然认得,那你却是哪里来的胆子,敢忤逆尊长?”少君轻叹一声,却是放出剑来,轻声道:“世事纷纭,所幸还有一个理字。这獬豸生性良善,乃是世外隐逸,尊长何故非要伤她性命?虚陵子弟,恪守门规,可也不能不通情理,不明是非。”周灵璩“呀”得一声,笑道:“你这轻贱骨头。寻常对门宗长辈,无不恭肃顺从,今日为了美色,倒要以下犯上了哩?”苏眷嗤笑一声,冷道:“你这睁眼瞎懂得甚么,也好胡羼。这峨眉道人,心已经被人挖走了。那胸中置放的,乃是一块磨刀石。”周灵璩“啊”得一声,悚然道:“他有血有肉,又不是光秃秃的骷髅。却是哪里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