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节亲恩
这厢议论,那厢也还听得入耳。阴生却有些不耐烦,推少君道:“这些个烧火道士,闲言碎语,有甚好漏落,也值得费神哩!”施嫱一旁笑道:“这异人虽与咱们形容有别,到底性情相类。这骨肉亲情,夫妇恩爱,朋侣友谊,倒与你我一般无二。”周灵璩斜睨苏眷一眼,吃吃笑道:“慢说他也是人,便是妖精,恐也相近。”
苏眷冷冷瞪她一眼,倒也并未发作。少君听周灵璩口没遮拦,却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含沙射影之事,若口白起来,反是坐了实,平白尴尬,只得朝苏眷歉然一笑,孰知苏眷一般不买账,板着个脸,竟是睬也不睬。
少君琢磨不得,正自纳罕,却听周灵璩“噗嗤”一笑,在他太阳狠狠一戳,笑骂道:“你这呆子。我只管取笑,她心性大度,未必将我这没教养的野丫头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你倒是惺惺作态的同她赔笑赔好。这却是个什么意思?”
少君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诧然道:“我能有个什么意思?”周灵璩“咯咯”直笑,却是哪里搭理。倒是一旁的施嫱悠然道:“这位姑娘胡言乱语,你倒同她赔礼,显见你同她亲热,将她看作自己人,你且想,哪里有人肯为不相干的人担干系来的?你这赔礼,自然便与那位姑娘生疏了一层。我若是那位姑娘,自然是要生气的。再则这位姑娘口没遮拦,十句话里没一句作准的,那位姑娘心胸豁达,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咱们都知道,一笑置之也就罢了;你倒惴惴不安的来赔礼了;你这是小瞧了她的机杼,分明又远了她一层;换做是我,我自然也是要生气的。再有一说,便是这位姑娘再有不妥当处,那位姑娘瞧在你的情分,自然不会同她认真;你反倒连她这点心意都不知道,我若是那位姑娘,当然也还是要生气的。”
少君听得这话,却是吓得一跳,但觉口中便有一百条舌头,也说不清楚话来。一时支支吾吾,竟开不得口。阴生撇嘴道:“这是什么怪话,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绕得我头也晕了。到底也没听明白。”
苏眷听得这一阵酸话,却是难得笑了,冷哼一声,朝少君道:“我同葛年,乃是生死相依的姊妹;我与赵恩公,乃是生死相许的道友。将来再不许如此见外。”少君错愕莫名,何曾想不过望得一眼,笑得一声略表歉意,竟表出这一堆事来,讪笑一声,揖手道:“放心。再不敢了!”
说辞间,却是到了另一处殿堂。高堂周遭,皆是身着金铠的异人将士。高堂台墀、仪堂之上,皆是身着各色锦绣的异人权贵。高堂王座之上,坐得一个身穿黄袍,头戴金冠的异人,正是异人之王明明真君。他身形崔嵬,形如巨龙,一众异人盘尾匍匐,个个战战兢兢,不敢逼视。那王座之前,空出十来丈,跪有一人,正是太炎丹王羲和。其身旁站有一人,修眉联娟,秋水盈盈,正是变作了涓弱形貌的白晴川。
羲和一便磕头,一便颤声道:“小妹久在中土。不知礼教为何物。还请父王勿怪。”明王听得这话,却是正眼也不曾瞧他,只盯住白晴川,冷冰冰道:“幽烛,用你的寒犀照验一验,且看她是真是假。”白晴川听得要验,虽不知究里,却也心头一跳,抬眼望来,轻声道:“王上不必无谓费心。我同这羲和说了不知多少遍。我虽也唤作涓弱,但同他并无瓜葛。这王室贵胄,何等尊崇,同我这尘沙一般的凡俗之人,如何能有沾染。这天下形容相似的,总有一二,这姓名重的,更是多不胜数。涓弱今在此,一不求富贵,二不求技艺,三不求归宗,还请王上开恩,放我回还。”
羲和却是会错了意,“咚咚”磕首,含泪道:“小妹同母后形容无二,一望可知。何须如此。父王这一验,恐伤了小妹拳拳之心,切切之情。”明王冷哼一声,淡然道:“相别几百年,乍然而回。岂有不验明正身的道理。”幽烛一旁瞧了半晌,早含了满眶浊泪,哽咽道:“王上。涓弱这形容,同我家金霞少时,分毫不差。绝无差错。”
明王听得这话,却是懒懒挥手,颇有些不快道:“你这老糊涂!朕说要验,便是要验!真的假不得,你却是怕什么?”幽烛颤巍巍起身,摇摇而前,立在晴川身前,举起法杖寒犀照,垂泪道:“可怜的孩儿。”明王瞧在眼中,却是森然道:“幽烛,你这是在腹诽孤王么?”幽烛唬得一跳,“噗通”一声跪将下来,颤声道:“王上明鉴,老道忠心耿耿,甘为王上赴汤蹈火,纵借老道一万个心肠,一万个胆子,也断没这念想。”
明王冷哼一声,却是巍然而起,长尾逶迤,缓缓游身而下。他身形雄壮,伟岸有如天神,一众异人盘踞左右,好似群猫拜虎,见其将近,个个折腰匍匐,莫敢抬头。独白晴川神色恬淡,不过略略抬眼。明王左手一晃,那幽烛掌中寒光一闪,那寒犀照霎时变得数丈之巨,“呼”然一声,却是自家立将起来,寒光四射,端然定在白晴川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