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节虚影
眼见周灵璩落身出来,阴生登时抓起一把烂泥,破口骂道:“你这遭瘟的丑婆娘!拿你爷爷当银簪子!”周灵璩见势不妙,脸色一沉,“哗啦”一声放出青莲宝色旗来,阴气森森道:“你抛过来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阴生脸色紫胀,却是当真不敢动手,畏畏葸葸退得两步,藏在苏眷背后,骂道:“下流胚子!早晚有你的现世报!”周灵璩冷哼一声,却是放眼四下打量——却是个衰败莫甚的石墙大院。
这院子墙高丈余,墙头砌有金瓦,年生长久,那瓦片缝隙中生满了尺许长的山胡子,蓬蓬絮絮的耷拉下来,倒将那石墙遮去大半。那墙上原有些壁画,墙角下的,被苔藓侵蚀,盘驳残破,已然没了个行迹,只在山胡子中露出些个奔流祥云、銮舆轱辘等等,哪里还瞧得出本貌。
院子中间,原是个假山池塘,如今池墙十坍其九,满地俱是烂泥。坍倒的池墙石东倒西歪,青苔遍布。池塘之后,乃是一间轩敞高耸的金瓦大殿,雕梁画柱,原也有些富贵气象。只是而今梁间尘灰堆积,蛛网横陈,几根大柱画漆剥落,又朽又糟,露出了老木下世的光景。房顶的金瓦上东一茬西一窝,生出丈余高的茅草,便是荒山野坟,也只得这般没落晦气。
正前门扇,一块摔在台阶上,早便裂作了两半,给虫子蛀得千疮百孔;一块栽倒在院中泥水之中,泡得青灰霉烂,瞧来又滑又腻。周灵璩探头望去,那屋中一般破落莫甚——梁间垂挂的灵幢布幡被撕成了破布长条,撒得满地都是。殿中的神像倒还周全,只是彩绘有些剥落,露出了泥胎。
少君略望得一望,慨叹一声,轻声道:“花无百日红。便是上仙供奉,也有衰亡破落的辰光。”施嫱立在院中一处断裂的池墙石上,听得这话,却是抿嘴一笑,道:“这里并非实地。乃是虚空断裂之所。此地之景,俱是虚空投影。这投影来自六合八荒,或是你我立身的神州中土,或是九天云外的蛮荒异地;且时日无定,或是千百年前,又许是万万年后,那也难说得紧。”
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噗嗤”一笑,指着少君掩口笑道:“竟有这起事!你家的那劳什子先天神算如今可不稀奇了。但凡有所求,莫若来此走上一走,四下里瞧瞧,倒知过去未来!还省却苦修功夫,撇脱了当!好不省事!”
施嫱笑道:“那也没个准。这投影因是乱了辰光、坏了纲常的物什,有些景象,却是虚的。好比你走火入魔,疯癫一世,映在此地,却是你炼成神功,江湖得意。真真假假,那也没个一定。”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嘴角一撇,没好气道:“你这例子,说得糟糕至极,没趣莫甚。好不丧气!”阴生啐得一口,奚落道:“怨不得她不会说话,却是她实打实瞧见的。”
周灵璩冷哼一声,却是懒怠搭理。施嫱浮身起来,前行带路。走出这院子,苏眷却忍不住回转头来;放眼看时,却见那庭院洞门之上,尚有一牌匾,蓝底红边,金漆大字,竟还有几分旧日气象;其上所书,乃是“神威凛凛”四个大字。
一眼瞧个实在,苏眷登时“啊”然一声,失声道:“这是凌霄阁的地头!”周灵璩闻言一怔,诧然道:“凌霄阁不是在云霄之上么?高天之上,风来风往,如何倒这般潮润起来?”说辞之下,尚且仰头而望,那天穹之上,云如浓墨,月隐星稀,同寻常尘世,却又没个两样。
苏眷四顾两眼,皱眉扶头,迟疑道:“我倒也吃不准。只是庭前书这四个字的,除却他家,我却自来没有见闻。”施嫱笑道:“这是高墙后院。且望前走。到得正殿大门。自然可见分晓。”因存疑窦,走得也急,一时过长廊,穿偏殿,出偏门,至于其所,却见那偏门之外,却是一片云海。那云海之中,悬空高浮一所琉璃神殿。
那神殿四周,空无一墙,四面俱有九根巨大的白玉廊柱;廊柱之下,皆有数千道白玉台阶,悬空铺陈,逶迤而下。如今虽是黯淡之夜,无月辉映,那神殿殿宇之上却依旧毫光四射,流光纷呈。壮壮然!恢恢然!莫可逼视。
苏眷得见,登时骇然道:“果然是凌霄阁!再无别家!”施嫱细看两眼,笑道:“我倒是生平初见。这宫阙好大的排场!果然是神仙府邸!少不得要细看看。”说辞之下,已然翛然飞升,飘然而上。周灵璩紧随其后,却是吃吃笑道:“这凌霄阁自称黄老嫡传,狂妄莫甚,想不到也有荒成废墟的一日。”
阴生吊住苏眷的袖笼,一边贼头贼脑的四下打量,一边推鹤松:“你且下细些。这是个道宗的老家。说不得便有些个漏落。慢说神仙家私,便是仙草灵丹,恐也是有的。断不可白走这一遭。”
因是步虚飞行,说辞下,已然至于这神殿柱下。这神殿远看之时,恢弘莫甚,如今近了,看得仔细,一般瞧出些个破落处来——那殿宇地面,多处皲裂,甚或有几处石板碎裂,露出了下方翻滚的黑云。仰头而望,椽梁多处坍塌,琉璃瓦片掉落满地。殿堂正中,原有一张丈余长的白玉卧榻,如今被人立将起来,斜插在地。卧榻之上,又以利器勾划,书成文字。少君走将上前,定睛细看,却是八个龙飞凤舞的大篆——“逍遥后人,赤城嫡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