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节玄门
斥骂之下,却见康叔夜冷冷一笑,哂然道:“如此说来,便是天要亡你,非我之罪。”鄙薄之余,在他颌下轻轻一扣,“噗”然一声微响,便将他那紫金面罩摘将下来。
遮蔽一去,却是唬得众人一跳。这尹喜身量苗秀,长发如丝,面具下的双眸明澈似水,想来这面貌便不是灵秀高洁,也断不会粗鄙丑陋;谁承想如今现出真容,竟是如妖似魔。其脸面之上,皮肉焦烂,好似铺了一层深褐微红的烤炭,丑陋莫甚,怪诞莫甚。
康叔夜乍然瞧见,却是吃了一吓,“啊”得一声,“啧啧”两口,笑道:“可怜见的。不知是何等炉子。但这一炸,想来彼时,你这脸皮也都熟透了。”尹喜狠狠瞪他一眼,颤声道:“你别得意,某虽败亡。你这大限也不远。黄泉路上,我且等你。”言语一尽,“噗嗤”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却是咬舌自尽了。
其人陨殁,身子便渐渐蜷缩起来,须臾片时,一身皮肉枯槁焦黄,晃眼一看,倒像是一把稻草扎的幌子。康叔夜冷笑一声,将这紫金面罩挂在面上,两肩一晃,一般化出一身紫袍,学了尹喜的声音,轻言细语道:“倒是这面罩好,省了多少工夫。”
拓跋毐心下嘀咕,闷声道:“这尹喜戴了这面罩,装丑弄鬼,糊弄我等良久。先生天姿灵秀,意态高洁,何须借他这阿物儿。”康叔夜笑道:“有这面罩,他那些许门下,如今尽为我用。辖制久了,时机成熟,彼时再取这面罩,那也不迟。”
拓跋毐“啊”得一声,这才悻然道:“这些个鬼物,留来何用。莫若杀将出去,将这一堆枯骨都烧作死灰,那才痛快哩!”康叔夜笑道:“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些上好的劳作,如何能图你一时痛快。坏了我家主公正事。”
他两个这厢议论,左丘愚却兀自盯住地上的尹喜怔怔失神。拓跋毐推他道:“你家下子弟亡在左近,且不曾看得一眼。如何倒盯住这副枯骨发呆。”左丘愚瞟了他一眼,长叹一声,涩然道:“往昔将他奉若神明,唯唯诺诺,陪不尽的小心。如今却化作了这等尘泥渣滓。”拓跋毐颇不以为然,撇嘴道:“成王败寇,他技不如人,又心比天高,却是自寻的恶果。你却哪里来这一肚子酸水。”左丘愚喟然一叹,徐徐道:“只是他卑微如此,没来由的,倒觉得自己也轻贱了。”
康叔夜哈哈一笑,轻轻一弹,其指尖登时冒出一蓬黑火,“呼哧”一声,四面扑开,那地上一干尸身登时烧得一干二净。黑火飞卷,拓跋毐下意识的一声怪叫,然扑上面来,却是煦暖轻柔,恰似二月春风,竟是颇叫人受用。只是黑火过处,那尸身化灰,絮絮扬扬四面飘洒,却是沾了一身,未免不美。
左丘愚心头厌恶,却也只敢轻轻拂拭,孰知康叔夜却靠将近来,一把捏住他手腕,附在他耳边道:“他等生来轻贱,身似纸扎,命如尘沙,如今化尽了,作了这飞灰,便同你沾染些,又有何妨?你我皆是凡人,赤条条来,终须赤条条去。彼此一般无二。”又在他肩头累积处攒些灰烬,在指尖捻得一捻,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家主公说得分明,亡未必苦,而生未必欢。万象虚无,再是灿烂,也终有一日飞灰湮灭。”
见左丘愚一脸懵懂,又是惧畏,又是惶恐,“噗嗤”一笑,牵了他手,望殿宇外走将出去,一行走,一行说道:“这人世丑恶,无以复加。我家主公希冀有朝一日,能在三界之外,开辟鸿蒙,筑个无忧之境,无苦之所,广纳天下善男信女,成个大欢喜的大世界。若你修道勤谨,寿延绵长,只怕倒有这机缘一见。”
听闻此言,左丘愚未免心下好笑,忖道:“这也太荒谬不经。便是他手段盖世,岂能有这开天辟地的神通?”只是口中却不敢轻慢,唯唯道:“尊主玄功通天彻地,自然马到功成。只是自明老朽昏聩,恐是福薄命浅。”
康叔夜哈哈大笑,在他手背一拍,朝紧跟而上的拓跋毐笑道:“这微尘道人不老实。心下不信,倒惯会说这些个奉承话。”拓跋毐讪笑一声,不敢再谄言,憋了半晌,才温吞吞道:“若是开个虚空限界,些许个道人往来其间,那还不妨。这尘世之人,凡胎肉骨,何等沉重。便夸些,容得一二百人,那也便罢了。若是要广纳人世男女,这,只怕是有些作难。”
康叔夜微微一笑,颇为得意道:“你等昏昧,见识也少。何曾知晓我家主公的神通。他有一等绝世神技,唤作鲲鹏术。凭借此法,能开启玄黄之门。将这三界五行的真元根本吸纳引渡而去。那虚空化境得了此间的真灵,至精感激,真一化生;元气运行,天地立形;彼时空无虚生,自然则万物生用。”言道至此,已然是满脸得意,摇头晃脑道:“此是无中生有的神仙造化。你等皆是错认颜标的人物,哪里理会得来。”
听得此话,拓跋毐再是愚钝,却也恍然而明,惊骇之余,却也忍不得问道:“如今替了尹喜,借了他这门下,便是要开这玄黄之门么?”康叔夜笑道:“你倒说得轻巧。这玄黄之门,岂是我等这凡夫俗子可轻易许的。如今不过是寻个星宿之位,开凿冥河池潢,修筑门廊机括罢了。比及建成,我家主公便能于千里之外,一蹴而就。只有他亲临,这才能开启这玄黄之门。”左丘愚听得这话,吞得一口口水,迟疑道:“既如此,何不在黑水源宗起门,岂不撇脱了当?”康叔夜微微一笑,好一晌,才徐徐道:“黑水崤山,已然开有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