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一番咬牙切齿,尹喜却是莞尔一笑,在那狸猫颈项上轻轻捏得一捏,幽然道:“这世上之人,果然多是些不知好歹之辈。可怜我用心良善,却是无人理会。既然你等存心寻死,说不得,我也只好成人之美。”说辞之下,但听“噗”然一声轻响,陡然之间,其人竟化作了一团淡淡的白影,倏忽间隙,便弥漫开来,在这殿堂之中升起一层白雾。
雾霭之中,且听那狸猫“喵呜”一声,就地一滚,霎时化作了一个手持双剑的赤膊少年,其面容阴沉,两眉斜飞入鬓,长剑似雪,衬得面容惨白如纸;腰间倒系得一条赤红汗巾,红艳夺目。康叔夜冷笑一声,鄙薄道:“我的儿,你便是毛脱尽了,也不中用。”
那少年森然一笑,露出一口尖刺般的白牙,双剑交击,但听“叮”然一声,声犹在耳,其人却倏尔而逝,消散在那雾霭之中。拓跋毐愕然道:“这是什么……”话说一半,却突觉后颈一凉,一股劲风倏忽而至。
他修道多年,虽未臻化境,到底也有些造化,仓促之下,不及施法,却是颈项一缩,就地一扑,驴打滚一般窜出丈余,仓皇间偷眼,却见适才立身之处雾霭吞缩,内中一道白光一闪而没。正暗叫侥幸,却听身侧“噗嗤”一声微响,一股红影劈头洒个正着。悚然一摸,却是满脸的鲜血。懵然抬头,却见左丘愚身侧一道红影一闪而过,其身旁的两名弟子却已然被拦腰斩成了两截。
左丘愚唬得脸色赤红,猛然叱道:“围聚过来!”拓跋毐不敢耽搁,立时起身,同余下数人并肩靠背而立。左丘愚手持鬼头杖,左手捏个法印,厉声叱道:“寒号,阴风化形!”咒言声中,其鬼头杖上的女鬼“哇”然一声嚎叫,猛然喷出一股阴冷疾风来。
然风暴过处,那雾霭却不过春水微澜,竟不曾退散半点。拓跋毐心头发毛,两手掰住心口空洞,一声猛喝,“啪”然一下,生生将自己掰作两半。人形分裂,那断裂处“呼突”一声,登时化生来半截女仙形容,同他的残躯拼在一处。却是姑射与麻姑。
那两位都只得半张面孔,半截身躯,因衬了拓跋毐那半张丑脸,便是有倾国姿容,如今都显得鬼魅妖冶,邪气冲天。姑射变化周全,登时将身一伏,其左手望地面一拍,但听“嘭”然一声,这殿宇之中,陡然升起百十来根丈余高的冰柱来。麻姑更是爽利,其左掌望空一弹,“嗖”然一声,登时化出一只丈余高的玄铁鸟笼来,“哐啷”一声,便将左丘愚等罩护起来。
变化相就,姑射咬牙切齿道:“便看你再如何来去自如……”孰知话音未落,却听殿外那鹦鹉一声怪啼,倏欻之间,便扑楞双翅,一头窜将进来,扑在殿梁之上,眨眼功夫,便变作一个手持长弓的绿衫少年。这少年两腿勾住梁柱,拉起空弦,对准众人,“嗡”然一声,却是放出一记空响来。这弦上本自无物,空响之下,焉能伤敌,且其来势突然,也颇有些出人意料,左丘愚不过下意识的举起杖来,横在身前,却也并无术力扶持。
孰知这一番大意,却觉那杖上陡然一紧,虚无之中,竟有一股巨力撞来。左丘愚猝不及防,法杖脱手,“嘭”然一声,却是砸中了身后一个子弟的后脑。那弟子登时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即便扑倒在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其手中的鬼头杖“哧哧”作声,不住的望外直冒黑气,那杖头的鬼头也“咕嘟”一声跌落在地,一头长发四面仳离——瞧来再没几分生理。
康叔夜冷笑一声,不过信手一弹,其指尖黑芒一闪,却是陡然化出两个魔焰化身来。一个化身手持火龙枪,两足一蹬,倏忽之间,便没入那浓雾之中。一个手持绿沉枪,枪尖倒勾,却是将自家人头割将下来,朝那长弓少年猛然一抛。但听“呼突”一下,便自化作了一头背生飞翼的黑虎。
那长弓少年“啐”然一声,满弦而张,朝这黑虎放出一记空响,孰知“嗡”然响动,那黑虎浑然无事,这长弓少年却闷哼一声,倒飞起来,“嘭”然撞在那殿梁之上,“噗”然作声,喷出一口鲜血。
说时迟,那时快,这长弓少年不知就里,一记空响伤了自家,尚未捋清理路,那黑虎已然猛扑而至,“呜哇”一声,便一口咬中其头颅,猛然一扯,“噗”然作响,便将其脑袋一口扯将脱落。脑颅离身,那少年登时两腿一伸,霎时化回了鹦鹉本相。
那黑虎大为得意,仰头而呼,然虎啸才起,雾霭中红影一闪,那双剑少年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其双剑好似蜻蜓点水,在这黑虎颈项上不过轻轻一勾,那黑虎登时“哧溜”一下,爆作了一团飘摇的黑色焰火。
然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那少年一击得手,侧身去时,迎面却猛然搠出火龙枪来。这火龙枪枪身上缠有六头火龙,乍然相逢,登时齐齐开口,“呼哧”一声,猛然喷出一阵烈火来。那双剑少年去势如风,哪里退避得开,迎面撞个正着,顿时一声惨叫,霎时便被烧作了一团焦黑的火灰。
康叔夜哈哈大笑,厉声叱道:“你威震两海,便只得这些许跳梁伎俩么?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古人诚不我欺。”奚落之中,捏个法诀,冷言咒道:“经纬不差,上下无爽。”咒言声中,其足下“叮”然一声,陡然开出一面十余丈见方的墨色巨镜来。
这镜子墨黑一片,却是妖冶无双的黑火铺陈化来,镜面之上火纹游动,恰似水纹荡漾。左丘愚低头看时,却见镜面中的自己皮肉无存,只得一团淡淡的白色投影。惶惑中抬眼四看,却见殿宇一角,在这黑镜之中,一般照出一个浅浅的白影。心头一跳,正待大喝,却见康叔夜一声冷笑,其魔焰化身长枪一抖,六龙登时齐齐扑将出来,一头扎入了那镜面之中。环绕勾连,却是将那镜中的白影死死缠住。
困顿周全,那魔焰化身跨而上前,弯腰一提,竟自镜面之中,将那白影提了出来。那白影一出镜面,一个激灵,却是化作了真人。落身出来,立时一声惨叫,其通身上下,无不起火,些许功夫,便烧得焦臭刺鼻。只是康叔夜倒也手下留情,不曾将他烧尽。左丘愚惊骇莫名,两股兀自战战不休,浑然不敢相信,但且这等功夫,那惧畏莫甚的魔头,如今狼狈不堪,南冠而立,作了这阶下之囚。正自心头五味杂陈,却见康叔夜缓缓走将上前,一把抠住尹喜下巴,勾起脸来,冷笑道:“原来通天教也不过如此。世人无稽,竟将你等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倒可惜我家主子,许了我个莲花百妖。如今竟没个用场。”尹喜尖声骂道:“妖人!倘或不是我炸了丹炉,伤了神通,哪里有你班门弄斧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