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听得这话,却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也糊涂。有我在此。倒好问它。”阴生撇嘴道:“你这活死人。只会拖累我,有甚用场?”少君嘴角一抿,轻声道:“今日不同往时,到底不一般。”说辞之下,其心口“噗”然一声,却是腾起一蓬黑烟来。
这烟霭“突突”而动,须臾化作了宗布形貌。只是面貌相似,那眼角眉梢的气韵形容,却同少君一般无二。它变化出来,缓步走到冰盘侧畔,长眉轻挑,朝阴生微微一笑,却是自袖笼中摸出一根笛子吹将起来。
笛声清亮,恰似莺啼鸟啭,只是声色虽美,却调不成调,曲不成曲,阴生横竖是个野物,也没听闻过甚么仙曲妙音,倒也罢了,那鹤松却是有些见识,听得这笛声,颇不以为然,撇嘴道:“可惜这神仙一般的人物,便是连个宫商角徵羽都辨不得……”
正自鄙薄,却听冰盘之下“哗啦”一声,水花奔突,那水鬼竟就此一头扑上岸来。向往之时,它那举措虽算不得端庄娴雅,倒也还有几分沉着闲逸,如今这一扑腾,四肢着地,却是颇有几分狼狈。因急扑而上,力道有些过了,脸面撞在坚冰之上,额头上还撞出一块淤青。
阴生吃得一吓,定睛细看,却见它扑在冰盘之上,浑身颤栗,通身上下都有青筋突起,晃眼一瞧,倒像是裹了一张青色的网在身上。诧异之下,却见宗布收却横笛,左手抓住它的头发,轻轻一扯,便提将起来;右手捏个法诀,却是在它咽喉轻轻一弹——别看它弹指轻盈,这一指下来,却是“咚”然一声,好似闷雷炸响,直吓得阴生一个趔趄。
正惊诧,却见那水鬼猛然一个激灵,“噗嗤”一声,登时化作了一个鬼身鱼尾的怪物。这怪物面目如鬼,青面獠牙,满头钢针一般的短毛,脸颊颈项周遭全是厚厚的青色鱼鳞,肚腹之下形如鲤鱼,只是鳞甲青黑交杂,凛凛生光,倒像是生铁铸就。
这怪物被钳制至此,又现出本相,却一不挣扎,二不咒骂,反是伸长脖子,唱起歌来。它这歌声清越嘹亮,曲调却又有些莫名的哀婉,无端端叫人有些惆怅——好比春游踏青,却在繁花似锦处、莺声燕语中想到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只是阴生到底不是个情种,这起当口,虽觉哀声可悲,却也没个情思,独独觉着有些稀奇,正探头探脑瞧得入神,却突听冰盘之外陡然好一阵“噗通”乱响。蓦然抬头,却见那莲湖之中,陡然跃出数十尾鬼脸鱼身怪来。这怪物接踵而出,纷纷扑在冰盘之上,一个个脸面发黑,口吐白沫,只管将长尾在冰盘上死命扑打。
鹤松见状,登时欢喜起来,两手乱拍,直呼痛快。阴生却有些信不及,惑然道:“你这心胸,狭小得紧,慢说不肯为我出气。便当真有心,也断然不会将它合族召来作践。定是有些蹊跷。”问询之下,少君不曾答言,那宗布却是微微一笑,左手一松,那鬼头鱼身怪便软塌塌的滑将下去,“嘭”然一声,便自跌落水中。
这怪物一沾冰水,却是陡然一个激灵,其喉头“呜哇”一声,登时又变作清秀佳人。它变化一成,立时一个猛子扎入深水。只是去不久时,又浮将上来,藏在不远处的莲叶之下,朝着冰盘上昏聩的一众水鬼“吱吱喳喳”的叫个不住。然生性怯懦,却又不敢过来。
宗布听见它这叫声,抬眼瞧得一眼,却是朝它轻轻摆了摆手,轻声道:“借你们这阴冷鬼气,助我行经走脉疗伤罢了。不会伤了它们身家性命。但请宽心。”说辞之下,却是迈步而前,凌波而行,在这冰湖之中,摘下五朵莲花来。
阴生见它风姿摇曳,在这平湖之上轻缓往来,好似闲庭信步,且怀中又簇有一蓬雪也似的白莲,便是天仙化人,想来也只得这等形容;细看片时,未免有些自惭形秽,嘀咕一声,推了推少君,道:“你可被他比下去了。”少君轻笑道:“不敢当。也不过如此。”阴生莫名其妙,道:“我赞他,你倒辞让作甚?”少君笑道:“他便是我,我便是他。彼此合二为一。你赞他,我岂能不客套些则个。”
言语声中,却见宗布踱将回转,不过随手一掷,便将这五朵莲花环绕诸鬼插在坚冰之中。那寒冰坚逾金铁,这莲花落下,却又似豆腐一般,一触即裂,阴生瞧得疑惑,伸手在身下的冰上敲得一敲,但听“嗑嗑”两声,却又生硬得紧。
那莲花落地片时,便自无风自摇,晃荡之时,渐见变化,不过须臾,竟化作了五个皮干肉瘦的黑毛小鬼。这小鬼拱肩驼背,手短脚短,便比阴生还矮小些。其手中皆拿得一个法螺、一面芭蕉扇,立在五个方位,满口“咕咕嘟嘟”乱嚷。鹤松瞧着稀奇,一脸懵懂,朝少君道:“敢是困顿寂寞,要叫它两个唱戏不成……”
话音未落,却突听“呜”然一声长鸣。骇然回头,却是这些许小鬼弯腰拱肩,朝着那一众水鬼吹起法螺来。法音响鸣,那一众水鬼登时齐声惊叫,呼喊声中,其头顶数尺高处,“噗嗤”一声,即便燃起数丈高的幽蓝火焰来。
烈焰一出,这五个小鬼登时一阵猛煽。别看它等瘦弱,那芭蕉扇也不过巴掌大小,这一通扇动,那烈火竟扑簌簌冲起十来丈高。只是这火势凶猛,却是全无热气,周遭也更见寒冷。阴生离这火堆稍近,便觉手脚发冷,十指僵僵的有些动弹不开,慌忙跳开。
少君在这冷焰之下,一张灰白的脸面,却是渐渐有了些许血色。也不多时,竟渐渐支起身子,坐了起来。阴生瞧得骇异,提了鹤松的耳朵,悚然道:“这小道人得了这宗布,越发怪诞起来。将来不知会炼成何等邪法。将来还是劝着咱们主子些,少同他来往。许是某日他得了什么怪方,寻到咱们头上,那可大大不妙。”正低声细语,自顾自的说些小见识,却突听一旁“啪”然一声脆响,猛然回头,却见萧月庭定身的那一块寒冰顷刻间分崩离析,裂作了满地的碎冰。脱身而出,萧月庭便自放出剑来,扶剑而立,瞄了少君一眼,怪笑一声——“好一个五鬼搬运的道门!峨眉邪法,果然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