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水鬼形若好女,身着雪纱长袍,若不是一对眼睛雪白透明,倒也像个戏水的美貌少女。因在浮冰之下,其一头银丝般的长发随了水流左右晃荡,乍眼看去,倒像是盛开的雪莲。她两个一般瞧见了阴生等人,交头接耳片刻,却是从冰盘侧旁冒将出来,扶着寒冰边缘,朝着阴生“咯咯”直笑。她两个肌肤有如莹玉,眉目如画,美则美矣,却是将阴生唬个半死。
阴生战战兢兢挨了半日,不见她两个动静,心下嘀咕,忖度片时,却是抠起一块碎冰来,朝她两个砸将过去。那水鬼想来自恃貌美可人,并没个防备之心,何曾想这小鬼心性寡淡,便是天仙化人,也没个怜悯时分,稍后那一个也罢了,这前面一个给碎冰砸在额头,“哐啷”一声,却是砸得头破血流。
面貌受伤,这水鬼登时勃然大怒,一声厉啸,倏欻之间,一张脸便变得青面獠牙,可怖莫甚。阴生不料这软柿子没捏住,有些失手,唬得腿软。正没个主意,鹤松却猛然跳将起来,就地一滚,却是变作了一只寒冰巨虎,“嗷”然一声咆哮,那两个水鬼齐齐一怔,一声惊叫,却是双双一个猛子扎入水中,遁得踪迹全无。
阴生嘀咕一声,拍了拍鹤松头顶,正待言语,却突听那水中“扑突扑突”一阵乱响,悚然抬眼,却见水中那莲叶之下,竟冒出数百个水鬼来。这一众水鬼浸在水中,晶莹透明,好似冰雕一般,一个个朝着阴生张开大口,毒蛇一般,“嘶嘶”作声。阴生何曾见过这起阵仗,登时吓得两腿发软。鹤松一般也唬得怔了,头一埋,尾巴一夹,就地一滚,直变得巴掌大小,两腿一蹬,便窜将起来,藏在阴生背后。
惧畏之中,却见那鬼众之中缓缓升起一个,踏波而行,款款立在冰盘之前,朝阴生笑盈盈道:“你这小鬼,老实不客气。个头小小,出手倒不轻。”她面容白净清透,又比别的鬼物多得两分温润,端的是欺霜压雪;双唇虽是微微有些发白,但一对眸子墨黑如漆,却是明如星辰,顾盼之间,容色照人,恍如广寒仙子、姑射真人。
阴生树皮似的一张脸,自认厚实,睹见这等仙姿,却也未免有些自惭形秽。暗自嘀咕一声,退得两步,盯住她眼睛,却是不敢开口。这水鬼微微抿嘴,缓缓走将过来,立在定住少君的冰块之前,细看两眼,哂然一笑,轻声道:“江湖险恶,神仙难作。彼时分别,至于今日,却是越发困窘了。”
阴生听她口吻,心头诧异,尚在思量,鹤松却探出半个头来,讶然道:“女神仙,你同这背晦货是旧相识哩?”这女鬼莞尔一笑,轻声道:“若非故旧,何至于混乱五行,一路颠倒来此?我遍求五湖四海的孤魂野鬼,这才访得了他的消息行踪。阴阳路不同,这一番寻来,不过见面一声寒暄,可知我费了多少的心力神通?”
阴生“啊”得一声,却是突地望前一跳,扯住她的白纱襟袖,哀声告道:“女神仙,我同我家主子失落,一直烦恼,没个寻觅处。你既有这等沟通阴阳的神力,且起个术来,同我访上一访才好。”这女鬼抿嘴一笑,两个眼睛盯了它一时,这才轻声细语道:“寻访虽难,到底也还能有个音信。只是访着了,你却没我这等本事颠倒五行径直而往。你家主子又不是木头桩子,这一追一赶的,那要访到何年何月了。”
阴生干笑道:“好人做到底,既然访着消息,捎上我一程,又有何难?”这女鬼微微一笑,却是朝身后一指,悠然道:“你倒说得轻巧,你且瞧瞧,为着送我一人,要劳烦多少亡魂为我开这水镜之门?”阴生听得这一说,知她到底不肯,“啊”然一声,未免有几分泄气,悻然之余,却听鹤松诧道:“你这般大费周章,却是来此作甚?”
这女鬼伸出手来,在定住少君的寒冰上轻轻一点,轻轻道:“我从水鬼耳中听得他生死系于一线,如何不急?便是再难,也要来助他一臂之力。”说辞之下,其手指之上便渐渐生出一抹雷光,那坚石一般的寒冰便“啪啪”作声,顷刻之间,便皲裂破开,碎作一地。
睹见这电光,阴生却是下意识的退得两步,脱口惊道:“雷法!你不是水鬼?你是活人?”鹤松见机快,倒是干咳一声,讪笑道:“活神仙,活神仙。”这女子捏起少君手腕,右手在冰面上一划,“兹”然一下,刮出些雪沫子来,再随手一搅,那雪沫子便化作了一滩青灰色的墨水。鹤松好奇,跳将下来,朝着墨水中探头一望,但觉灰蒙蒙的,隐约有些黑气在底下荡漾,倒也没个别的动静。
惑然之中,见她微微探手,以食指指甲勾了些许,轻描两下,便在少君手背上画出个符来。符文一成,少君喉头登时“咕嘟”一声,其身子一颤,却是陡然睁开眼来。
只是他两眼一睁,第一个瞧见的,却是阴生的大脑袋。阴生从他眼中瞧见了自己,倒也有几分欣慰,只是欣喜之下,却又忍不住有些惧畏,侧头朝着女子道:“你既能来,自然也能去。活神仙,此地不能久留。还是早些寻个法子,带咱们走罢。倘或叫那妖道知道了动静。怕不就要一命呜呼哩!”
少君听得这言语,抬眼一看,登时心头一跳,脱口道:“子骞!”言语出口,却又有些赧然,脸庞一红,轻声唤道:“施真人。”原来这白衣女子,却是玉虚门的施嫱。她听少君唤得亲昵,那雪也似的脸庞,却也浮起一抹微红。这当口哪里还搭理阴生,浅浅一笑,微微低头,轻声道:“你倒还记得我。”言语之下,眼波流转,好似这天地之中,便只得她同少君两个,再无旁人一般。
少君温言道:“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少君虽不是大德君子,却也铭记在心,一日也不敢相忘。”施嫱听得这话,微微侧头,却有些愣愣怔怔不言语。阴生嘀咕一声,啐了少君一口,撇嘴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家主子也同你有救命之恩哩!你倒是忘了个一干二净!什么感恩戴德!分明是看她貌美,比我家主子多几分妖娆罢了!”鹤松见它口没遮拦,忙忙在它耳朵上轻轻一扯,偷偷道:“她会雷法!惹不得!一个不高兴,咱们就成焦炭了!”阴生听得这话,却是难得的不害怕,哼了一声,在少君肩头踢得一脚,尖声尖气道:“果然这脸面干净的,总没好人!依得我这脾性,撂手罢了才是干净!偏是主子被他骗得五迷三道的!好没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