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节 诈尸
燕兰亭听得这话,便再推迟不得,只得闷声应了,比及约好相见之法,见他们翛然去了,这才回转头来,望了楚广陵道:“你且施展。我好生陪你。”说辞下慢吞吞的走到河堤边上,只管寻块干净石头坐下,便自一言不发。
楚广陵见他脸色难看,且不好言辞,矗在少君等身前,捏起法印,轻声咒道:“阳符,借形化身。”咒声一动,但听“噗”然一声,那烂泥之中便自摇摇晃晃站起一个泥水沙石聚成的泥人来。这泥人甫一现身,便自左右开弓,捏住贺云城、萧月庭脚踝,轻轻一提,便自污泥中拖将出来,稍稍晃荡,抖去沉积的泥块,便并肩摆在一块大石之上。
燕兰亭坐得稍远,又心头置气,不曾正眼打量,倒没觉得稀奇,楚广陵见他两个虽是寂然无声,通身惨白,然精气神俱全,却全无半分死气沉沉的亡者之像,又是惊异,又是庆幸——若没遇着我,只怕再有几个时辰,便要起尸作怪了!倘或伤了人命,茹毛饮血,那便入了魔道,恐便再救不得了。
忖度之下,那泥人已自转过身来,一把捏住了少君的足踝,只是不等它手上使力,却是“呜哇”一声怪叫,顷刻之间,便自分崩离析,坍塌作了一滩泥水。楚广陵吃得一吓,愕然瞧来,却又寂然依旧,并不见个名堂。疑惑之中,却听燕兰亭远远问道:“这是作甚?”
楚广陵眉头一皱,却也答不上话,跨前一步,迟疑片刻,却是放出大夏龙雀来;神兵在手,但觉胆气壮上两分,将这刀尖在少君腿上轻轻一拍,不过“噗”然一声轻响,也并不见个怪诞,正惑然迷茫,不知所以,那刀尖之上陡然黑气一闪,但听“呼突”一下,登时窜起一蓬微光闪烁的黑烟来。
这黑烟缭绕盘旋,不过些许功夫,便自勾勒成形,化作了活人形容——这人剑眉星目,衣冠楚楚,却正是楚广陵的面貌,其手中神光炫然,一般握有神兵大夏龙雀。楚广陵陡然一见,立时吃得一吓,脱口惊道:“什么怪物?”
这妖物微微侧头,轻声笑道:“你连自己也识不得么?”楚广陵眉头一皱,肃然正色道:“天地之间,自有正道。可怜你时乖命蹇,丧命在此,难免沦入魔道。你且消停,待我以昆仑正法度化你来。彼时戾气消散,自然便能轮回转世,脱离这魔障之苦。”
这妖物掩口笑道:“你这碌碌蠢物,自家也识不得了。我劝你则个,旁人之事,还是少管为妙。你事事谨慎,时时小心,还是有人厌你勤谨,你道是良善为本,与人方便,他则当你是小人心胸,处处出头,不过便是为着沽名钓誉。道家门风,要的便是无为之行;道之为道,不以人情亲之而近,不以人性薄之而远,怀济世之心,行度世之行,那便是冠道之名,循孔孟之实了。旁人诟病、厌憎,那也是情理中事。你往日自误,虽有些蒙昧知觉,到底是医不自医,瞧不分明。如今天缘巧合,得蒙提点,万不可再踌躇蹉跎了。”
它一行说,一行缓缓而前,一时将脸贴在广陵的大夏龙雀刀背之上,一时又微微俯身,半跪在他膝下,摩挲他那衣袖,两个眼睛明亮如星,直瞧得广陵心头发怵。且这言语,一字一言,无不尖针一般刺在心头,似乎妖言迷惑,又仿佛箴言劝诫,谆谆切切,直叫人惶惑忐忑,不知所措。
此番怪诞,却是楚广陵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那燕兰亭立在一旁,所闻所见,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这广陵敢是中了邪法,突然之间,便如入魔一般,对了一团虚无自言自语,言语之中,尚且两手发颤。惊讶之中,气沉丹田,陡然喝道:“楚广陵!”
话音出口,那楚广陵登时一个激灵,其两眼陡然一瞪,厉声叱道:“孽障!我是玄门正宗,修行的是光明正法!灵台澄澈,心胸明净,何等的光风霁月!你竟敢迷惑我!”喝骂之下,其大刀一挥,但听“嗖”然一声,那神兵之上炫光四射,却是窜起了一条月白巨龙。这巨龙飞盘在空,张牙舞爪,却是朝一片虚无处猛扑而去——又是撕咬,又是翻扑,除却搅起四溅的泥水,却又没个异样动静。
燕兰亭瞧得莫名其妙,却再不敢大声喝叱,只恐他糊涂之下,又行出些怪诞事端。然细瞧了半晌,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忖度片刻,概其种种,那怪异定是出在他身前不远的尸首上。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哪里还敢轻易靠近,思量片刻,捏起法印,轻声咒道:“太微通真,弼辅华晨。”咒言一动,其掌心“呼哧”一声,即便放出一道云雷来。
这电光何等迅捷,不过“噼啪”一声,即便狠狠击在少君胸口。电光落时,污泥四溅,少君却也“哧溜”一声,燃将起来。燕兰亭暗叫一声罪过,忖道——“师长命我助他救你,奈何你妖气厉害,却是怪不得我。若当真要怪,也只好怪楚广陵莽撞大意,中了你的邪法。倘不若此,只怕你也未必会烧作一团死灰……”
这念想未绝,却突听那烟火之中“噗嗤”一声轻笑,定睛一看,却见那尸首自烈火烟气中缓缓起身,轻轻拭去脸面污垢,含笑道:“分明是你下的黑手,如何倒要怪那个糊涂蛋!”其言笑晏晏,可亲可近,却是将燕兰亭吓得怔了——这尸妖燕额虎头、浓眉大眼,却是同燕兰亭生得一般无二,只是其两目湛然,莹然有光,却别有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