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节 广寒
阴生饶是糊涂,倒也知晓久问无用,只得放眼打量。众人此刻所在,却在先时所见的那影壁之后。一条青砖小径在峡谷中蔓延曲折,通向那巍峨耸天的水晶峰。贺云城也不待催促,即便施展术力,携众前行。
这曲径为古人所筑,概为青砖砌成,因是年成久远,倒有多处坏损,十停路中,倒有三停破烂不堪。后来者想是没这闲暇开窑烧砖,便自那水晶峰中采来巨大的水晶,切作块石,一路铺陈,修葺补缺,倒也还算平整。只是砖石之间,拼接不佳,缝隙之中,如今已然生满杂草——可怜也没个人清理整葺。
曲径两侧的山壁之上,开有石龛,内中或是壁画,或是石雕,原也有些气象。而今无人打扫清理,那石雕风化得厉害,彩漆剥落,一个个面目斑驳,身形残破,再认不出是何方神圣;那壁画凿痕模糊,斧印参差,也不过略略认得些人物景致,典故如何,更便无从谈起。
款款行来,临近水晶峰下,青砖小路两旁便渐渐有了些建筑,或是数株高杨,一方翘脚小亭,或是二三花树,些许石凳石桌,也还有些形容。想来当年主人惯常闲逸,不爱奢华。只是时光荏苒,岁月无情,沿路那阴冷处受了潮润,青灰苔藓遍布,赤白霉菌丛生,又臭又冲,没得倒叫人恶心;那向阳处经了风吹日曝,椽梁歪塌,砖石破碎,瓦砾中还生得些藤萝沙棘,毛毛扎扎,蓬蓬絮絮,蛇虫鼠蚁穿行其中,直是一片荒芜景致。
阴生瞧在眼中,直是不胜唏嘘:“这地头儿名字也好,唤作广寒宫,如何这般衰败颓丧,浑不像有人住哩。”贺云城也颇有几分疑惑,奇道:“他比不得我孤傲,性子到底温和些,便没个兄弟跟随,难道徒弟也没一两个?这无底洞如何就到了这等地步?”阴生在他后脑上一敲,嘀咕道:“你个糊涂鬼,自家之事,倒来问我!我如何晓得。”
贺云城也不曾着恼,临到那水晶峰下,倒也谨慎起来,潜藏形容,缓缓而行,一行走,一行笑道:“萧月庭同我向来不合式,向往之时,也没少动手,还是小心些,我也罢了,白填限了你两个,却是冤枉。”
因是从前来过,他倒也轻车熟路,径直而往。阴生从未见过这等奇景,却是瞪大两眼,看个不住。这水晶峰上,原有许多巨大的水晶雕像,那雕像瞳孔中空,均有通往山腹的门户。这青砖所接处,却独有一扇拱门。这拱门一无门扇,二无门楣,只门前歪得有一块水晶碑,碑上端端正正,刻有‘广寒宫’三个大字。
阴生赞道:“这萧月庭别的也罢了,字倒实实写得好。”贺云城啐得一口,冷道:“他同我一般,只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何曾写得这一手好字。这三个大字,乃是他求委羽山的老蟊贼同他写的。”左少君听这话说得不恭,却也忍不住道:“空明洞天的长老生性恬静,你倒好胡乱称谓。”
贺云城白他一眼,冷哼道:“那委羽山的赊月同窦伯颜相交多年,臭味相投,便是好,也有限得紧。”阴生撇嘴笑道:“你这话忒酸。做不得准。便是我也不信你。”说辞之中,已然走入那水晶拱门。
这拱门之后,乃是一条高阔窅深的甬道。这甬道高有数丈,甬壁乃是五彩水晶,一路行来,辉煌绚烂,闪耀夺目。甬道阶梯两侧,每隔十来丈,便有一间数丈见方的小小厅房。这厅房中的陈设器皿,无不是水晶雕琢而成。阴生瞧得眼花缭乱,咂舌道:“好个所在。这哪里是广寒宫,分明是东海龙王的水晶宫罢!”贺云城冷哼一声,嗤笑道:“你知道什么。这鬼地方原是个坟场。这些房舍原本都是墓穴,内中放的,不过一副水晶棺椁罢了。你看那桌子床榻,只怕便是那棺材板儿改的。哼,这萧月庭也太失德了,掘人坟墓,以为房舍,当真也不怕晦气。”
阴生听得这话,却是颇不以为然,撇嘴道:“这上好地头,白陪了死鬼,岂不可惜?我瞧着倒好。”嘀咕之中,贺云城已然走入这水晶峰腹地,一径向下,兜兜转转,也不知几多时辰,才到得这甬道之外。
这甬门之外,乃是一方百来十丈的水晶洞室。洞室四壁皆凿有书架,其中或石板竹简,或纸张布帛,无不堆得满满当当。洞室正中,生有一株紫色的巨树。这巨树枝条盘虬,好比群龙盘缠而成;其树叶稀少,一枝一片,竟没个多余。这树叶形容细长,乃是一团奇异的紫气缭绕汇集而成。这洞室中虽是明亮空旷,却也不见有风。那树叶悬垂空中,倒像浮萍飘红一般,只管摇曳晃荡。紫树之下,有百十来个好比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人物。其形容面貌,同活人无异,然每每交谈议论,其口中便絮絮扬扬的钻出些污浊腥臭的黑气来。
这洞室的一侧,有一处旋梯,盘旋而下,通向这洞室下方。贺云城小心翼翼,沿路翛然而下。初下来时,却见那旋梯侧壁之上,嵌有无数紫色的巨蟒。这蟒蛇嵌在壁上,无头无尾,亦无鳞甲,认真看时,哪里是蛇,却是上间那巨树的根系。比及瞧得明白,阴生忍不住笑骂道:“这家伙,倒会瞒人。还当这无底洞是个蛇窟哩。”说辞之下,便随手朝一树根伸手一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