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节 苍梧
右侧的石鼎黑烟袅袅,内中却无半点火苗,那上古遗留的先天火种,竟不知去向;石鼎之下,尚且堆满了乌黑枯焦的尸身。这尸身饶是烧得焦糊,但骨架残存,依稀可辨旧日原貌——虽则形容同人也还相类,但或是尖牙利爪,或是飞翼长喙,却定是妖怪无疑。
石鼎正中,如今却生出一株奇木,不计其数的巨大树根自石鼎底座穿将出来,将天门台墀刺得千疮百孔,径直落向人间。高耸的天虞诸峰被这树根蟠绕纠缠,灰褐一片,蒙蒙一色,再看不出本貌。
那树冠之上,有数条巨伟莫甚的枝条,皆被剥去树皮,刮去乱枝。其上有许多怪诞道人,内中有一色人等,腰肢之上,竟生有三个身段。想来便是这道庭道人口中所言的三身国道士。这道士每一节身段都握得一节褐色树枝,一个个清唱吟咒,左手捏作法印,右手挥动那枝条,有如天魔狂舞。
其吟咒之下,那巨大的树枝便“啪啪”作声,四面皆开始皲裂。那裂纹之中黑影袅袅,迎风便长,不过片时,便化作褐色的粗皮梧桐。这梧桐高大崔嵬,勾连而生,竟自长成了一座恢弘壮丽的褐色宫闱。树冠遮蔽处,便是那高庭广厦,枝条蔓延处,便是那游廊后园。宫闱之前,尚且有十来丈高的一无枝无叶的树桩。其上龙飞凤舞,刻有两个古篆大字——“苍梧”。
这边一众三身道人尚在建筑宫闱,另一众妖娆道人又在一旁,施展起来。且见他等一个个自袖笼中取出一个灰白色的石头瓶子,倒出些许仿佛石灰捏作的丸子,随手捏碎,望空一抛,那灰屑迎风起来,摇摇晃晃间,却便化作了数百头灰白色的巨大蝙蝠。这蝙蝠肉翼挥展,在这苍梧宫走近飞旋,翔动之时,尚且发出鹰隼般的高亢啼鸣。若是展翅疲乏,即便在那宫闱墙头落将下来,头颅一埋,翅膀一收,却是化作了一尊灰石雕像。赵墨也罢了,原也识不得这些许道宗,更识不得这妖术名目,那通天却是个门户人,这妖娆道士,却是大荒之中赫赫有名的淑士宗。如今一见,由不得有些头皮发紧。
这宫苑恢弘,那也是意料中事。只是这宫苑之内,却有一个熔火之池,格外令人侧目。那池子以金砖筑就,撑着百來十根树枝,约有三四十来丈见方。那金砖高及三尺,长宽皆将近丈。砖头内壁铸有一个数寸大的赤金兽头,这兽头形容各异,或似鹰隼,或如虎狼,挂在巨砖之上,或“嗷嚎”一声,喷出数丈高的烈火熔岩,或“呼突”一下,吹出星火飞溅的滚滚黑烟。
火池外围,匍匐有数十只双头怪狗。这怪狗身形肥硕,一身毛皮或赤红如火,或翠绿如碧,其两颗头并肩而生,却总是一大一小。小头面目类人,藏在大头耳后,或闭目打盹,或缩在狗毛之中,只微微露出一对细长的红眼睛,四下窥视。
大头面貌狰狞,探头探脑四处嗅闻,每走数步,便“嚯”然一声,喷出一团紫红烈焰。这烈焰落地化生,倏欻间隙,即便化作一个赤发红目的溜肩小鬼。这小鬼獠口尖耳,眼眶之中却是两颗焦黑的石炭,虽是滴溜溜直转,却是哪里看得见东西。
且它等身高不过尺许,手头却拿得三尺来长的一柄火叉。化身出来,立时满口乱喊,挥舞了叉子四面望空乱戳。若没戳中甚物什也罢了,跑跑跳跳数步,也便“哧溜”一声,化作一团黑气就地散了。倘或刺中了甚劳什子,登时连声怪叫,提起那叉子猛然一阵乱搠。
只是这火池左近,别的没有,偏是满地破碎的金块,这小鬼抡起火叉一通乱刺,那金块坚硬无比,但听“叮叮”乱响,火星四溅,却哪里是它等攒刺得坏。那小鬼竭力无功,又气有恼,“咿咿呀呀”一阵嘶吼,却是望胸口一拍,即便朝那碎金急撞而去。但听“嘭”一声响,这小鬼一撞之下,登时爆作一团紫红烈火。那火焰触物即燃,便是这等金块,一般被烧作一滩金水。
火池上空,却有数十只巨大的烈火乌鸦。这乌鸦通体黑羽,偏是生有一颗五彩斑斓的凤头。其头顶的翎羽长有数尺,映了日头,五光十色,绚烂无匹。其翔动之际,羽翼之上火光四射,煌煌然仿佛一团烈火满空飞旋,令人不敢逼视。
通天虽在“掌中眼”里,那心神灵通却在,朝那熔火之池伸手一指,轻声道:“活身血蛊,便在那火池之中。”赊月听得这话,想着他失陷在自家掌中,料来页不能作怪,稍作思忖,捏起印诀,放出一蓬黑烟,罩于自身,即便朝那熔火之池飘然而去。这法子瞧来轻忽容易,却是赊月的看家本领轻纱罗。吴懿德虽是出身名门,算得广闻博知,但于此秘法,却是未曾听闻,乍然相见,未免有几分轻视,忖道:“这等大意,那活身血蛊,只怕是取不得了。”
孰知这一路来,慢说那一众妖物,便是那衣衫招摇的道庭异人,竟也不曾有半分知觉。这赊月且也存心卖弄,数次同那道庭道人、妖物擦肩而过,且彼此近时,或是嗤然轻笑,或是悠然长吁,浑然没将这一众人等放在眼中。比及靠近那熔火之池,那熔岩火浆翻滚,烈焰沸腾,竟也不曾照出着轻纱罗的半点破绽。
赊月立在熔火之上,微微弯腰,不过随手一掬,竟捧了些许熔浆在手,下细端详。他这一番细看也罢了,赵墨等藏身在他‘掌中眼’里,那熔浆在其手心一滚,登时在那‘掌中眼’下起一场火石之雨来。通天没神通施展,见这火石倾天而下,只得放出鼎来,化得数丈高,藏在鼎下,悻悻然道:“正事多少要紧,偏是这般胡闹。”嘀咕之中,那那火石滚滚而来,登时“乒呤乓啷”好一阵响。响动之中,那火石四下弹射,只是这石头倒也奇特,落在‘掌中眼’这泥潭之中,却不沉底,倒同树叶一般,浮在泥潭面上,只管自顾自的烧得嗤嗤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