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节 起兵
赵墨耳目过人,比众人都要瞧得细致。慢说一众人等的议论咒言,便是衣衫摩挲,也听得一清二楚。那天门台墀左面的巨鼎之下,立得有三十来个手执三尖铁叉的金甲道人。一个头戴金冠,肩系紫氅,却是个贵胄王孙。他年岁尚幼,面容稚嫩,虽是尊崇高贵,到底不曾经历些许大事,如今站在巨鼎之前,竟有些微微发抖。高空之上,清凉微寒,其鼻尖竟微微有些汗珠。
一个面貌老成些的,见他如此,扯了扯袖袍,微微躬身,含笑劝道:“神州如何,还不曾有消息回还。王上只怕一时不能成行。公子不必这般勤谨,我看那玄虚之镜已然升起。公子不如且先借道神镜,回转道庭,稍作休憩才是。”
那贵胄公子瞧他两眼,轻抚镶金袍袖,摇头道:“天门大开,乃是何等大事。便是回转,也定不下心来。只怕在此站上一宿,还踏实些。”那老成的见劝不得,只得唯唯点头,诺诺欲退。这贵胄公子见其告退,却是探前身来,一把扣住他手腕,朝巨鼎右侧瞧了瞧,轻声道:“咱们家臣之中,唯得你一人谨慎稳重。这起当口,若有甚主意,万不可自谦。”那老成者沉声道:“属下但有所知,但有所想,定然不敢自珍。”
那贵胄公子点头道:“你且瞧瞧黑齿宗,他们三个一组,或前或后,大是有些章法。我只疑惑,咱们这厢围着这火炉便只呆呆待着。又散漫,又疲敝。却是个什么道理?”那老成者扭头斜望一眼,嗤笑一声,满脸鄙薄道:“公子不知。他们黑齿宗乃是驯养野兽的旁宗小族,向来练的是外家丹炉之法。粗皮硬骨,全仗一身功夫护国养庙。如今得了王上之命,守护寿麻宗的祭司,自然只能列阵陈兵。咱们不咸有飞蛭琴虫潜藏周遭护卫,自然不必同他们一般虚张声势。”
这公子听得这答言,却是眉头一皱,暼了他两眼,沉默片时,放开手来,轻声道:“罢了,你且去。”见其退走,便拉得一个金甲道人,望那玄虚镜而去。一边走,一边叮咛:“平素我看他谦卑谨慎,不料却只是惧畏权势之故。如今这等大事之前,竟还有倨傲之心。咱们有飞蛭琴虫,那黑齿不是一般也有四猫妖兽么?咱们的飞蛭琴虫能藏于暗影阴风,他们那四猫封有妖印,照样能潜藏遁形。我看他年纪也不多大,却如此腐朽蠢蠹,倒可惜他那一身修为。你且回转,同太尉说个明白。且另寻个将军来。如今寿麻、三身受宠,若再叫黑齿宗趁机得势,只怕这日月道庭,便再难有咱们不咸的容身之地了。”
那道人连连点头,忙忙揖手,走至台墀上的水纹镜前,朝那公子略略欠身,行得一礼,旋即折转身来,纵身一跃,但听“噗嗤”一声,在那水纹镜中撞起一片涟漪,即便去得无踪无影。那镜子周遭的道人与众不同,虽不曾挂得金龟银鱼,也不曾捧得牙笏玉板,然尽皆金簪绾发,宽袍水袖,不像道宗修士,反似乎朝堂大臣。
内中一人见那不咸宗人穿镜而回,扭腰摆尾立起丈余,居高临下,朝那贵胄公子笑道:“怎么,公子可是想乳娘奶吃了么?这才过来几多时候,便急切使人回转了。便是御林铁卫,也还不曾向王上复命呢。”余下旁众听得这奚落,登时哄堂大笑。那少年公子脸庞胀得通红,却也并不同他理论,仰头瞪他一眼,即便拂袖而去。
那道人嘿嘿一笑,歪歪拧拧缩将下来,斜倚在那水纹镜镜框之上,平展衣袖,伸出两根手指,在那镜框之上弹得两下,悠然道:“盛极而衰,古人之言诚不我欺。这不咸国昔日何等风光,门宗子弟何等傲慢,如今也这般畏葸不堪了。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日的不咸,只怕便是明日的寿麻。”
叹息之时,轻抚镜框,那冰蓝色的镜框竟在他指尖微微冒出些许电光来。其身旁另一人见他有些怅惘,笑道:“你也痴了。原是取笑,如何倒自家惆怅起来。”先那道人摇头道:“你懂甚么。王上如今寿延绵长,几近于一千五百岁。全仗了三身国的灵丹妙药。咱们寿麻若不是这玄虚门,只怕早便被王上弃之如敝屣了。”后这人听得这话,笑道:“只消有这玄虚门在,你还有何可畏?也是想得太远,反自误了。”
这厢说些朝堂之事,那台墀右侧巨鼎下单有三个道人,却也在偷偷说些个闲话。一个一边拾掇银丝兽皮硬甲,一边嘟嚷道:“也太小心了。若在神州中原,也还有个提防处。此地还是大荒之境,便连个山猫河豚,也对王上忠诚不二。何至于这等森严守卫!也太过了。”另一个掩口偷偷打个哈欠,笑道:“你有多少舌根嚼哩!这些话也好议论!”先那人四下偷瞄两眼,旋即笑道:“又没个旁人,怕是怎地。”末一个嘀咕道:“也警醒些,各自瞧好猫儿。不咸宗的人便在一旁,他家的飞蛭口舌厉害,万一有个不慎,叫他家飞蛭伤了咱们的猫儿,岂不冤枉?”
先那人冷哼一声,撇嘴道:“皇后无德,两个皇子尽皆流放神州,剩得一个公主也还被人盗走。不咸宗早便抬不起头来。你还怕他们哩!”末那人摇头道:“破船还有三斤铁,不咸宗乃是朝云宗外的第一大国。再是萧索,也不好惹。”中那人点头道:“这话说得是。据闻王上炼制帝女玄霜丹,也是不咸宗的方子。他家自古便是贵胄王族,便再是衰败,有那秘法古方,也不容人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