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节消息
通天皱眉道:“你也罢了。我这一番耽搁,却不知几时能得恢复。”吴懿德对他十分憎恶,听他说话,没来由便生了一肚皮尖酸言语,然手捂在颈项,想着他适才也算得有些恩德,话到口边,好容易才隐忍道:“筋骨皮肉之伤,能值得什么?多歇两日,自然就好。”通天听她说得轻易,冷笑一声,白她一眼,却也并不答言。
因是绝壁断崖,周遭满是焦木爆裂的“噼啪”之声,吴懿德听得一阵,却是有些失神,好半晌,眼角竟流下一滴泪来。赵墨瞧着有些不忍,轻声道:“疼得厉害么?”吴懿德苦笑一声,垂头半晌,这才微微抬头,朝赵墨道:“你有所不知,我家师尊的结霞庐,每日介倒都是这燃木的声响。”她声音轻微,被山风一吹,听在耳中有些空响,明明相距咫尺,倒如同隔山喊话。
赵墨粗犷性子,这话却不曾明白,闷了一晌,呆呆道:“师兄是在炼丹么?”吴懿德听他这话,侧目瞧他两眼,摇头道:“也怪不得。你少有下山,不知究竟。昆仑与峨眉不同。咱们的洞天,早便坍塌崩坏。如今的门户,是建在昆仑山顶的。昆仑山高万仞,终年积雪,原有些寒冷。我门中养有青鸾,恐冻坏了它,便以火焰之石筑有一所庭院。这院中常年烈焰升腾,火光掩映,好似云天红霞,便得了这结霞庐的名号。”言语之下,便有些惘然——“那火焰之石年成久了,时有崩坏,若在左近,便似这空谷中的焦木一般,斑驳作声,嘈嘈杂杂,响个不住。”
赵墨这呆子没听出那些许惆怅,反是点头道:“啊,我记得那青鸾!当真是神鸟!好看得紧。”通天听得这话,登时“噗嗤”一声笑将起来,吴懿德脸庞一红,瞪他一眼,通天哼得一声,啐得一口,摆了一脸的鄙夷,仰起鼻孔,对赵墨道:“你信她胡吹一气。这青鸾乃是神鸟,何等灵性,她家也好养哩!”
赵墨嘀咕道:“我亲眼所见,焉能有假?”通天呸得一声,笑道:“你个没见识的蠢货。昆仑山哪里来的青鸾,那是锦雉罢了!后人牵强附会贯的诨名,你也信哩!那青鸾乃是凤凰,生来带火,还怕冷么?这许胡话,你也识不得么?”赵墨“啊”得一声,见吴懿德有些不自在,有些觉得,讪讪道:“到底也是神鸟。与众不同。”
吴懿德横了通天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省些口舌,好生将息一阵。如今没了把柄,只怕那活身血蛊,还得你自家去打主意了。”通天听得这话,却是嘿嘿一声,笑道:“不是还有你么?”吴懿德心中一沉,颤声道:“我还当你良心知觉,原来是这起勾当。”通天冷道:“你同我素昧平生,便是死一万次,同我又有何干系?”见她脸色紫胀,羞恼忿恨莫甚,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你也不必无谓惊恐。形势如此,我术力有限,不过在那汗巾上下得一个土寄身罢了。只要你这师叔助我夺回活身血蛊,自然还你自由。”
赵墨听得这话,讶然道:“克非虽不敢妄称君子,但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应允了你,岂会半途而废?你又何苦自误?”通天两眼斜睨,冷笑一声,幽然道:“世道如此,也难怪我。”吴懿德心中恼恨,忿然道:“你也是一派掌教,这般下作,也不怕人耻笑。”通天哈哈一笑,仰头望天,慢条斯理道:“我孤零零的困在地宫坟冢数百年,甚么都看得透了。管是何等令名,许是何样声望,通通都是糊弄人的鬼把戏。一朝生死,谁还记得你来。”吴懿德咬牙道:“我看这歪门邪道也厉害得紧,要寻回区区一个活身血蛊,岂不是手到擒来?何苦自家作践。便是世人将你忘得干净,难道你自家也记不得么?”
通天白她一眼,却是在抬起手来,在舒行难脸庞上一摸,缓缓道:“记得又如何?我肉身枯槁,这魂魄却不能归于鬼藏,日日夜夜,蜗在枯骨之上,受那阴风苦寒之罪。好容易寻个痴儿肉身,消停得几日,如今又坏了事,寄在舒行难身上。他年岁长久,世事尽知,一个躯壳被那流俗荼毒,又脏又臭,又挤又闷,却似粪坑一般。那辉煌盛名,遇得这般困顿辛苦,一般也是无能为力。蠢丫头,也好教你个乖,这世上只有‘好活’是真的,‘好死’两个字,却是骗你冤枉来的。若当真一时糊涂,彼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才知道个中是何滋味。”
吴懿德尚未答言,那舒行难倒是涩声哑语道:“属下粗鄙无能,只得腌臜一身,让教主委屈了。”通天听他言语,倒是吃了一吓,愣了片刻,才徐徐道:“如何你醒了,我竟没知觉?”舒行难默然片刻,才轻声道:“属下是君子国人,生来便有三颗心。是以一所灵台,倒有三处心窍。”通天嘿然一笑,道:“你们文绉绉惯常,这三处定是有个名目。你且说个究竟。”舒行难叹道:“那也酸得紧。乃是不忧、不惑与不惧三处。”
通天心头默念也罢了,吴懿德听得这言语,冷哼一声,鄙夷道:“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是谓之君子。你这妖道贼眉鼠眼,天生成的鸡鸣狗盗之辈,也好自许了君子。羞也不羞。”舒行难苦笑一声,也懒怠同她分证。倒是通天缓缓道:“人无完人,便是君子,终究也还是凡人,一非圣贤,二非神仙,自然也有错失处。也值得你褒贬。”赵墨听他等言语爽利,口舌厉害,暗叫一声惭愧,道:“彼此都是命悬一线,何苦叨唠个不休。收拾收拾,还是坐法生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