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坠而下,却是越落越快,两耳之中先还只是呜呜作声,比及下得百十来丈,那声音便如尖刀磨砺一般,尖刺锐利莫甚,短短片时,竟流出血来。这鲜血汩汩而出,被疾风吹将起来,一滴滴撞在赵墨的火骨之上,“哧哧”作声,尽皆烧作了乌黑的烟气。那眼皮也由不得自己,呼喇喇跳个不住,一对眼珠干辣辣的仿佛要脱眶而出,片刻功夫,便两眼发黑,刺痛钻心。
绝望之下,通天却不肯闭眼,死命睁大两眼,四下察看。赵墨苦笑道:“你还有甚么舍不得,没看够么?”通天咬牙道:“我是胜天之人,岂能就此死了。这漫天都是妖物,倘或有一两个有些贼性,或是贪吃,或是嗜血,但只靠近,我便能附身而去。总不至于魂飞魄散。”赵墨“啊呀”一声,道:“你这念想,哪里是胜天,却是求……”
话说一半,却觉有些残忍尖酸,终究一忍,没说完全。怅然之下,也没几多时候,陡觉足下一震,已然触及实地。通天但听“嘭”一声响,登时暗叫不妙,下意识的两眼一闭,忖道:“糟糕!这蠢货须是散架了!”孰知响动之后,身子却不曾四分五裂。愕然睁眼,却见赵墨一般完好无损,只是落身那山崖却被赵墨一头撞出个窟窿来。
赵墨一头撞来,在这山崖斜穿而过,上身悬在空中,下身却卡在山壁之中动弹不得。通天劫后余生,喜不自胜,登时哈哈大笑。赵墨一般暗叫侥幸。抬眼看时,那天宇之上火雨飘忽,无数火石挟了滚滚黑烟从天而降。周遭的山岭早便四面起火,一簇簇浓烟窜将起来,笔直而立,恰似无数撑天的黑柱。数不尽的野兽在山林野火之中奔踏逃窜,绝望的呼号同林木爆裂交织在一处,大好人间,竟仿佛是幽冥炼狱。
山崖之下,乃是鳞次栉比的突兀巉岩,内中洞窟无数。如今天门失火,那洞窟外围匍有数百头蛇身狗头的怪物,聚在一处,仰头望天,彼此呼啸,竟以人言议论交谈。喧嚣鼎沸,竟似人世街衢闹市。
通天悬在赵墨胸中烈火之上,晃得头昏眼花,先时也罢了,为无可奈何,如今暂得周全,便再忍不得。忙道:“你卡在这里做甚?还不寻个地头歇息。”赵墨闷声道:“我不想哩!只是这会子真气枯竭,骨头也僵得厉害,实在是无计可施。”通天嘀咕一声,便自骨头缝隙四面打量。
赵墨身侧不远,有一株倚壁斜生的古树。这古树在山壁之上扎根,粗如儿臂的树根刺在山石裂纹之中,蔓延蟠绕,好似一张巨大的蛛网。其主干粗粝、斑驳的树皮已然都化作了石头,树冠上早便没了青枝绿叶,只有无数灰褐色的枯枝立在风头,微微晃动。树干底部凌乱散生有毛刺一般的褐绿树根,略微撑有些许褐红色的叶片。
通天在赵墨骨头上“磕磕”敲得两下,道:“放我到树上。”赵墨略略侧头,张口“呼哧”一吹,果然将他喷到了树干之上。因去势颇急,通天一头撞来,直撞得眼冒金星,忍不住扶头骂道:“活了几百年了,还不知道个轻重!只是这般蠢头昏脑的,如何有个收场。”赵墨哼了一声,道:“救你一命,也好说这话。”通天啐他一口,扶了一根树枝斜坐下来,长喘一口粗气,道:“事出突然,你家门人自己去了,可不能怪我言而无信。你应承了助我一臂之力,断然不许抵赖。”又叹息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底出了纰漏。”
正自慨叹,却突听赵墨胸中传来吴懿德颤巍巍的声音:“这是什么地方?敢是作了鬼了么?”通天又好气又好笑,呸得一声,笑骂道:“蠢货,若果当真是阴司地狱,哪里来这等好的日头?”吴懿德循声一望,旋即“哇呀”一声,猛然放出刀来,尖声叫道:“妖怪!放我出去!”她通身上下都被虚空裂纹所伤,几乎没一寸好皮,通身上下,无不鲜血淋漓,这刀执在手,偏偏倒到却是有些握不稳。
赵墨低头一看,只见刀光如雪,恐她挥刀乱砍,登时吓一大跳,哪里还细考究,忙忙一喷,“嘭”然一声,便将她吐到了通天身侧。赵墨慌乱之下,未免失了些准头,吴懿德落身过来,却是撞在了一截枯枝之上。这枯枝早便化作了硬石,但只一撞,不偏不倚,却是撞在吴懿德颈项之上,吴懿德“啊”一声叫,颈项上登时血流如注。
吴懿德吓得魂飞魄丧,左手按住创口,右手忙忙自袖笼中摸出一张符来,捏在指尖,迎风一晃,疾声咒道:“弘修文业,赞扬妙化!”呵斥之下,那纸符登时“哧溜”一声,燃起火来,然这火光堪堪冒起,禁不得山崖上歪风一吹,竟自熄了。吴懿德“啊”得一声,惶恐道:“糟糕!这护身符如何不灵了?”惧畏之下,一旁的通天白他一眼,在袖笼中摸出条汗巾来,也不言辞,一把推开吴懿德左手,将她那颈项结结实实的缠上两圈,冷道:“慌什么。你炼道几百年,难道都白练了不成?有这帕子止血,死不了的。”
赵墨光秃秃的一个骷髅,没个脸皮,没个血肉,便有一脸歉意也瞧不出来,吞得一口火焰下喉,这才轻声道:“你不是有伤药么?寻两丸吃了,许是好得快些。”吴懿德听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愕然瞧他片刻,悚然道:“你是变作妖怪了么?”见赵墨闷头闷脑不开腔,也便懒怠多问,颓然靠在树干上,丧声歪气道:“哪里还有,当时中了青城妖女的煞气,心头慌乱,一时都吃尽了。”
赵墨“啊”得一声,嘀咕道:“我还指望你哩!原来不中用!”又掉头朝通天道:“你不是有个宝鼎种得仙草么?到底寻些来,也好解了燃眉之急。如今卡在这里,怎生是个了局?”通天摇头道:“若还有,还等你问哩!我先就用了。先时配了好些丸药,摘却好些,如今那新芽娇嫩,药力未足,便是采了,也不过是暴殄天物。”赵墨听闻此言,登时大失所望,苦笑道:“说不得,只好困在这里,慢慢将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