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眠鹤张口说话,突有异物入口,下意识一咽,竟吞了下去。这东西入腹滚烫,恰似吞了一蓬烈火。孙眠鹤又惊又惧,脱口问道:“什么鬼东西?”常恭孝瑾森然一笑,悠然道:“若不怕死,这便放人。”孙眠鹤啐他一口,骂道:“你也算人么……”骂声未绝,便觉腹中绞痛,倒似有一把尖刀在内剜剐,霎时之间,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声惨叫,即便一头栽落。
周灵璩见他松手,立时长旗一挑,但听“哧”一声轻响,便如串糖葫芦一般,自孙、常恭二人掌心一刺而过,将两人串了过来。孙眠鹤也罢了,人事不知,也不觉痛,常恭孝瑾却是一声惨叫。他叫声出口,又觉失了身份,眉头一皱,要紧牙关,再不则声。赵墨吃了一吓,皱眉道:“孙长老是你门中长老,无缘无故,如何倒要伤他?常恭先生如今在你手心,已无还手之力,何必如此作践?”周灵璩瞪他一眼,笑道:“这世上多少无理之事,你不过问,单单同我计较什么?”又恹恹道:“偏是你道理多哩!先时这劳什子常恭先生要同你无故作难,你如何倒不同他说理?反是同我啰嗦……”
嘀咕之中,眼见孙眠鹤身子僵直,心头疑惑,信手在他手腕一捏,但觉触手冰凉,脉息全无,登时一惊,朝常恭孝瑾愕然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东西?怎么倒死了?”常恭孝瑾冷哼一声,盯住她双眼,厉声道:“是我的莲子。丑丫头,你也小心些,若吃上一粒,你便是个毒虫,也保不得性命。”周灵璩掩口吃吃笑道:“你倒想得美哩!”
说辞之下,其长旗枪尖陡然一转,恰似毒蛇一般猛窜下来,“噗嗤”一声,便将常恭孝瑾那咽喉刺了个对穿。常恭孝瑾喉头“咕”一声响,霎时喷出一蓬墨绿色的草汁来。周灵璩“咯咯”一笑,在孙眠鹤袖笼中掏出真童来,提在掌心,笑道:“你当我是赵呆子么?落在我手心,还想苟活性命。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真童乍见这行止,却是吓得呆了。愣愣怔怔,茫然无措。
事出突然,赵墨一般唬得目瞪口呆,愕然之下,竟作声不得。周灵璩嫣然一笑,长旗一挥,“噗噗”两声,便将常恭孝瑾、孙眠鹤的尸身望一旁的树丛一抛,那树丛之后,却是一道斜坡,两人“窸窸窣窣”一径滚将下去,片时之间,便没了踪影。周灵璩见赵墨脸色酡红,浑然不以为意,轻捋耳发,朝吴懿德道:“你也想想,对你我可也算得仁至义尽了。好妹子,将来得势,可别忘了姐姐今日手下留情。”吴懿德脸色发白,默然片刻,在赵墨肩头一推,轻声道:“虽是旁门左道,到底都是道家子弟,同你也还算是相识一场,岂可任其曝尸荒野。我见不得这些,你去瞧瞧,便没个棺椁,好歹一捧黄沙埋了,也好叫他两个入土为安。”
赵墨听得这话,细看了吴懿德两眼,又回头瞅了瞅周灵璩,却是一声长叹。周灵璩撇嘴道:“这泼皮无故杀了我家长老,我便伤了他性命,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你好端端的,这般瞪着我作甚?难道我青城弟子,便许旁人肆意草菅性命不成?”赵墨摇摇头,同她也无话可说。按落在地,也不施法,只管慢慢的沿了那斜坡踱踱而下。
这斜坡之上草丛繁密,两人滚落,一左一右各在草中拖出一道压痕。赵墨从左而往,这坡面隔三差五生有一蓬沙棘,虽则生得茂密,奈何矮小,那尸身从上滚落,想是越滚越快,力道也大,这等荆棘,也不过撕扯些破布碎片,到底没拦住。一径下得数十丈,至于斜坡之底,但见那沙碱地上汪得一滩墨绿草汁,却不见常恭孝瑾尸身。惑然四望,这山坳峡谷之中乱石林立,荆棘丛生,哪里有半点人影。循右而去,逡巡半晌,但见山石草丛之上多处洒有鲜血,然冷风来往,呼呼作响,却也并不见孙眠鹤踪迹。
正自疑惑,低头寻思,却突听一巉岩之后传来一少女声音:“是赵师兄么?”赵墨愕然侧身,却见那山石之后,立得一娉婷女子,定睛细看,竟是阔别良久的夏文侯。乍然相逢,赵墨陡然生出一腔感慨,莫名便觉心头发酸,好半晌,这才拱手作揖道:“夏师妹!别来无恙?”夏文侯如今处境艰难,避不见人,然则赵墨比不得旁人,她立在暗处,见得是他,竟没个踌躇,立时现身相会。听得他这一声问候,登觉心头一热,然同赵墨四目相对,那满腹的话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片刻,不过轻轻一叹,缓缓道:“不过如此。”
两人都有千言万语,却又都无从说起,默然相对良久,却听夏文侯身后一人道:“师姐,孙师叔中毒厉害,还要早些医治才是。”赵墨听得这话,略愣得一愣,脱口问道:“他还没死?”夏文侯听得这话,眉头一皱,迟疑道:“是你伤了他么?”赵墨忙摇头道:“他伤在了黑水莲花的道人手中。我只当他毒发身亡,想着替他收敛。原来还不曾死哩。”
夏文侯点头道:“怪道这妖毒这般厉害,原是黑水妖孽的手段。”又朝后道:“赵师兄乃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且出来,认识则个。”那巉岩阴影中的人听得这话,却不肯现身,只催促道:“若再耽搁,只怕他活不得了。”夏文侯无奈,朝赵墨略略躬身,行礼道:“来日方长,还请赵师兄保重。”赵墨不便相留,惘然揖手,轻声道:“保重。”夏文侯涩然一笑,缓缓转身,也不见她抬足,其身形不过一晃,倏欻间便沉在了巉岩的暗影之中。
赵墨默默立得片时,迟疑片刻,走到那巉岩后来。这山石之后,却是一道数丈长的石缝。这石缝不宽,高也不过丈余。石缝上方生得有一蓬荆条,淡绿丛中藏有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两壁上生满苔藓,黄的、绿的、紫的连成一片。地上本有散乱碎石,想是有人拾掇,清出丈余见方空地,铺有两个枯藤干草编制的蒲团。蒲团旁边有几个石头罐子,内中密密麻麻趴有毒虫,或是一窝蜈蚣,或是一群蝎子,各各扭成一堆,缠作一团。赵墨缓步而前,穿过石缝。举目一望,但见外间茫茫一片草莽,天自高远,地自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