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节 旧友
恨声之下,已然疾声叱道:“世情污泥,莲花裹足。”呵斥之余,其足下虽是无水,一般泛起层层涟漪来。涟漪动时,其身便径直沉将下去,倏尔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许是借了月光的缘故,这涟漪一番荡漾,端的是波光粼粼,直如真有其物。赵墨惑然抬脚,猛然一踩,却是一脚踏空!登时暗骂自己——朗朗乾坤,哪里来的悬空之水!也太糊涂!
胡思乱想之中,又恐她逞强,或又吃亏,忍不住道:“他若肯去,便叫他自去罢,强留下来,又有何益……”言语未尽,却猛听虚空之中“嘭”然一声,那空中的数道暗影门中,竟齐齐涌出数丈高的白水来。这白水之中,尽皆浮有一个手持渔网的少女。这些许女子或着红裳,或披雪袍,眉目清丽,面容端雅,然举手投足,无不爽利干脆,一个个将那渔网或抛或撒,或投或掷,只管在白水之中兜搂打捞。
吴懿德睹见此景,撇嘴道:“这是劳什子蠢法子,那贼骨头何等狡黠,你当他是鱼不成?”孰知奚落之中,却听一红裳少女陡然一个呼哨,其大网一扯,竟当真将孝瑾网了出来。孝瑾陷在网中,又气又恨,一声呵斥,长枪脱手,但听“噗嗤”一声,转瞬之间,长枪便将那红裳少女刺了个透心凉。那女子虽是中枪,却是胸口无血,信手拔出炼霞,猛然一掷,“呃”然一声怪叫,两臂一晃,顷刻间便化作了一雪白鹭鸶,一声高鸣,两翼一展,竟就此脱空飞走。
余下一众少女听得那鹭鸶啼鸣,齐齐将渔网一抛,纷纷起身,尽皆化作鹭鸶,展翅而去。孝瑾收回炼霞,枪尖一阵乱搠,谁承想那渔网瞧来纤细如丝,锋锐如天烬,竟是割之不断。羞恼之中,却见吴懿德自白水之中冉冉升起,冷道:“莲花裹足,你还想脱身?只怕比登天还难。”
孝瑾咬牙道:“若不是那妖女毒性厉害,区区一个心魔束缚,你便当能困住我么?”周灵璩不料吴懿德这破落法子竟还有些效应,讶然道:“你这丑丫头,当真还有些手段。倒不该轻看了你。”吴懿德莫名心头一热,但觉血望脸冲,傲然道:“我昆仑弟子,焉能没些个技艺傍身。”
周灵璩听得这话,懒懒暼她一眼,冷冷一笑,倒也不曾作声。然只便一眼,吴懿德登时耳红面赤,两只手藏在袖笼之下,竟是不由自主的抖个不住。周灵璩见她两袖颤栗,略略知觉,浅浅一笑,长旗一挑,将孝瑾挑将起来,吊至赵墨面前,轻笑道:“这泼皮幺儿,几许年纪,便轻狂至此。兄长你且好生瞧瞧,作个警醒,万不可一日傲慢,不知天高地厚。”
赵墨给她噎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苦笑道:“你倒是世情通达了得。”周灵璩正色道:“你懂什么。但凡事情,你还有峨眉为你做个靠山。江湖行走,总有几分依靠。可怜我少小在外,是妖是魔,都得自己应对。一生之中,生死过隙,是何等等闲之事。你这起纨绔子弟,哪里能知晓就里。”
又将孝瑾提得高些,但凭他在旗杆上微微晃荡,悠然道:“我时时小心,处处谨慎,还是有怳惚大意的时辰。人生在世,那便当真是渴将就饮,端水在手;既不能太少,可也万万不能太满……”
言语未尽,却突听网罘之中“呼哧”一响,陡然之间,竟冒出一阵黑烟。周灵璩莫名其妙,愕然侧头,吴懿德却也一般不知就里,两人对望,竟是面面相觑。茫然之余,却见那飞扬的黑烟陡然一缩,眨眼功夫,竟团团围绕,聚成了个高壮汉子。这汉子斜坐青莲宝色旗上,信手一捞,却是将孝瑾连人带网提将起来。吴懿德愕然不知所措,却听周灵璩“咯咯”一笑,盈盈笑道:“孙师叔,你怎么也在这网中,作了个游鱼戏虾?”又朝赵墨招手道:“这是我青城山姚家长老孙眠鹤,你同我是义结金兰,如何也不知道给个礼数?”
她言辞如此,口中却也不见得有几分敬意,甚或直呼其名,也是全无忌讳,赵墨缓步而前,正待言语礼数,吴懿德却是一步跨来,一把拉住,大是不快道:“你唤他一声师叔,却要我如何是好?旁门别宗,哪里就当真跟他论起辈分来了。若是谦逊,瞧他年长,敦厚雅望,唤一声罢了,这人勇蛮粗鄙,行为轻佻,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少同他言语,洁身自爱,才是我们玄门正宗行事。”
赵墨受她一顿说辞,却是苦笑不得,这称谓唤也不是,不唤也不是,只得略略揖手,孙眠鹤怏怏瞪了吴懿德一眼,却是在常恭孝瑾袖笼中摩挲起来,片时间,便连灯带人的摸出真童来,提在手心,摩挲片刻,大笑道:“这是个宝贝,断不能便宜了。”真童在那灯中,气得脸庞通红,抓耳挠腮的骂道:“丑鬼!你捉了我有甚用处?”孙眠鹤嘿嘿一笑,劈手一掌,拍在他脸上,笑道:“你这三寸丁,也好骂我丑?你家爷爷俊得很,便是叫你提鞋,只怕也折你寿哩!”真童吃了一嘴巴,昏头胀脑,晕晕乎乎,便是万般不忿,却也作声不得。
孙眠鹤见他昏聩,也不客气,即便揣在袖笼之中;常恭孝瑾大意失荆州,中了算彀,羞愤恼怒,莫可尽言,如今被孙眠鹤提在手心,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然羞愤之下,失了真童,却也忍不住绷起脸来,厉声道:“醪糟老儿,你拿我的天眼符作甚?”孙眠鹤啐他一口,撇嘴道:“关你……”才说两字,常恭孝瑾突地“噗”然一声,张口吐出一物,倏欻之间,便落入了孙眠鹤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