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墨给她瞧得两颊绯红,听其说问,忙道:“若是克非力所能及,又不违背情理,便是赴汤蹈火,克非也在所不辞。”周灵璩听得这话,却是“咯咯”一笑,两眉舒展,恰似柳迎春风,轻轻起身,一把拉起赵墨,缓步走至洞外,拖了他一并在月下跪将下来。赵墨愕然道:“这是作甚?”周灵璩浅笑道:“灵璩自幼孤独,生平幽微。一无亲眷,二无友朋,常自艳羡旁人。如今冷眼旁观良久,赵师兄敦厚仁义,乃是可托付之人。灵璩斗胆,敢请同赵师兄结为异姓兄妹。将来守望相助,扶持共勉。还请师兄成全。”
吴懿德在后,听得这话,登时破口骂道:“你这歹毒丫头,当真是恬不知耻。峨眉门第,何等尊荣,岂是你这等下作人物可以觊觎的!”又朝赵墨喝道:“你起来!我便是一死,也决不能许你同这贱人有这些龌龊瓜葛!”赵墨听得这话,却是迟疑起来。周灵璩见他默然,微微侧头,眼中泛泪,幽然道:“师兄如今可是嫌弃灵璩貌丑么?”赵墨“哎”得一声,忙忙摇头,腼然道:“姑娘何出此言,赵某便是不堪,岂能以貌取人。”
周灵璩垂下头来,轻抚脸颊,黯然道:“那师兄是觉得灵璩胸怀恶毒,心术不正么?”赵墨“啊”然一声,连连摆手,苦笑道:“姑娘虽是任性,也不至于此……”周灵璩不待他说完,已然垂泪道:“人之初,性本善。若是我同师兄一般,也生在良善之所,长在慈善之方,何至于如今这般地步。师兄有所不知,那青城山虽也是个大门户,但同门嫉毁,长幼构陷,或为权势,或为珍宝,每日里皆是勾心斗角。竟没个休止。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好容易煎熬到如今。若师兄今日拒灵璩于千里之外,也不知今生今世,灵璩可还能不能改邪归正,弃恶从善了。”
赵墨听得这话,蓦然间想起冰砚来——倘或是文鼎错生在了那等地方,却不知会不会也是同她一般模样。思量之下,由不得一声长叹,半晌,才轻声道:“若是如此,你行事不周。我作了哥哥,却是要管的。”周灵璩笑道:“长兄如父,灵璩愿领兄长教诲。”说辞之下,已然放出青莲宝色旗,划破两人手腕,在彼此掌心画血为符,一同指了苍天皓月,朗声许了结拜之誓。
比及礼成,吴懿德已自恨得咬牙切齿。赵墨暗叫一声惭愧,道:“小妹已然如愿,就请放了吴师侄罢。”周灵璩嫣然一笑,两个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兄长有命,小妹自然无有不从。”轻笑之下,不过略略招手,但听“嘘”然一声轻响,吴懿德通身上下,那紧缠的蜈蚣长腿倾俄间便烟消云散。禁锢一去,吴懿德登时一声怒喝,雪也似的长刀倏突飞出,猛然劈向周灵璩头顶。
赵墨早有所料,慌忙一把拉住,急道:“使不得……”言语未落,吴懿德掌心红光一闪,却是“哧溜”一声,顷刻间便窜出一只火猴来。这猴子“叽叽吱吱”一阵乱叫,却是劈头盖脸的朝赵墨一通乱拍。它身高足有五六尺,立在半空,一掌掴下,非但火焰四射,且有怒风之声呼啸四起,赵墨生生挨得数掌,直打得头脑发沉,眼冒金星。那火猴却全无消停架势。
刀光斩来,周灵璩嘿嘿一笑,身形一晃,霎时便遁到了吴懿德背后,在她耳畔信手一摸,揶揄道:“我家兄长老实,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你怎么也忍得下心。”吴懿德被她一摸,但觉耳畔发烫,心头登时一惊,仓皇之中,慌忙回手一刀。然手起刀落,身后却哪里还有周灵璩的影子。惊悚之中,却听周灵璩在数尺开外笑道:“你作践我也罢了,拿我兄长出气,却是羞也不羞?”
吴懿德啐得一口,猛然吸一口气,信手一提,拎了那火猴的颈项一抖,那猴子“呃呃”叫唤数声,“噗嗤”一下,却是化作了一蓬零星火焰,“噗噗簌簌”散落在地。收却神术,眼睛朝赵墨一瞪,怒道:“你没这本事迎敌,便连躲也不会么?”赵墨见她盛怒之下,干笑一声,揖手道:“若你消解,多打几下,那也使得。”吴懿德啐他一口,回转头来,提起五色神刀,朝周灵璩厉声道:“今日若不教你个乖,我这吴字便倒过来写!”
周灵璩嘻嘻笑道:“姓吞倒好,若这世上,人人都能忍气吞声,这天下该是何等太平……”奚落之中,却听吴懿德胸口“咔”然一声,竟冒出一道金色霞光来。这霞光焕然而聚,倏尔之间,便化作了吴懿德的形容。这霞光幻像甫一现身,立时轻声道:“丹元守灵,澄澈明镜。”不过短短八字,龇牙咧嘴的吴懿德却如同醍醐灌顶,陡然冷静下来,刀横身前,却不施法攻敌,沉吟片刻,却自袖笼中摸出一面铜镜来。探头一望,耳畔脸颊,却是果然又生出一条数寸长的黑影。
赵墨见状,恐她大发雷霆不好收拾,慌忙朝周灵璩道:“小妹,快将这黑影抹去。万万不可再伤了和气。”催促之下,却不见吴懿德暴跳如雷,不过脸色阴沉,缓缓退得两步,自袖笼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得满手的安神丸,一口吞将下去。赵墨愕然道:“你这是作甚?那牛黄朱砂,也不打紧么?”吴懿德侧头瞧向他来,怔怔愣愣道:“你要护着我!这妖精抹在我身上的,不是什么妖法,是胶着的亡魂化成的煞气。”
赵墨愕然道:“你有神兵护体,这煞气焉能附身?”吴懿德脸色发青,颤声道:“我也不知她使的是什么法子。竟能拘来这鬼域妖物。我术力未精,护卫不得。你可不能弃我不顾。”赵墨讶然道:“我瞧她不过信手施为,哪里就这般厉害了,别是误会才好。”吴懿德恨声道:“我乃勾吴世家子孙,天生便能‘心神’之法。心神辨物,明察秋毫,焉能有差?”又指着周灵璩道:“你若信不及,但且问她。”
赵墨侧头瞧去,周灵璩微微一笑,半低下颌,微侧脸面,悠然道:“昆仑子弟,果然不负世家盛名,当真有些别样手段。”说辞之下,两眼又自滴溜溜直转,“是,那确乎是亡魂煞气。乃是我修炼道法,心魔唤来的魔障。”吴懿德颤声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即便有些嫌隙,何至于施展这等邪术。若不是我有这心神之法,岂不中了你这算计?等上三五几日,这煞气散了皮肤行迹,由外入内,我岂不是死路一条?怪道你处处惹我发怒,时时招我怄气,原是要遮掩这煞气攻心的症候。你好狠的手段,好毒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