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忙道:“使不得!我有法子,没这心脉,一般不受他辖制!”殷毓黧闻言,登时心中一跳,道:“甚么法子?”混沌笑道:“好人自有好报。岂有行善而得恶果之理。”说着便自袖笼中摸出巴掌大一个匣子,打开来时,却是数枚缝衣针大小的峨眉刺。他微微欠身,将这木刺轻轻扎于殷毓黧左手神门、通里、灵道等诸处心经大穴。一边扎,一边笑道:“这法子唤作锁心咒。制敌之余,也能护心守魂。如今我功法亏欠,不能施法吟咒,亏得有这峨眉异宝,管保你十日之内,断无大碍。”殷毓黧听他这话,听得前头,本已放下心中大石,比及听得什么十日之内,登时一颗心又悬将起来,愕然道:“那十日之后呢?”
白晴川见她颇有惧色,忙劝道:“十日之后,长老身体渐愈,自然能施展神术,还你周全。”混沌摇头道:“十日之后,我却也爱莫能助。”丁宁听得这言语,登时又气又急,一把提起混沌的衣领,怒道:“有这十日,正好提了你去见那老杂毛!”殷毓黧脸色一沉,瞪得丁宁一眼,喝道:“放肆!还不放手!”丁宁却是抓得更紧,汪了两眶眼泪,一对眼珠更见焦黄,犟道:“不放!你不要命,却叫我怎么活?你下不来情面,且让我去!我提了这老道士去求他!倘或他食言而肥,我便杀了他,替你复仇。若是他言而有信,我便自戕,替这老道士偿命便是!”
混沌见丁宁发急,忙道:“我虽无能为力。却还有个医方哩!”丁宁听得这话,慌忙松手,道:“你这长老,这等时候如何还说半截话来!是甚良方,快别藏私。”混沌笑道:“这凌霄阁的妖法,唤作心似游丝。若被他抽走心脉,也不是无计可施。此去不远,不过三四日行程,有一座杻阳山。这杻阳山中,有一种神物,唤作旋龟。这旋龟之血,又唤作回阳丹。虽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灵药,但新生经脉,祛邪养心,却有奇效。若是寻得,自然见好。”
丁宁蹙眉道:“这旋龟生就何等样范?若是有这等神效,早被世人杀尽入药了。只怕未必还能寻得呢!”混沌笑道:“这旋龟为祥瑞之物,龟身凤头,一望可知。这旋龟虽神异如此,但杀之不吉。世人但有所求,也不过略略割伤。取血之后,还要为它包扎医治。断无杀戮之理。你们且放心。”丁宁听得此话,登时兴高采烈,回转头来,笑道:“师父,耽搁不得,咱们都是有伤在身,没个再带他们同行之理,现在便同他们分道扬镳罢……”话说一半,却见殷毓黧一张脸是越来越白,那余下言语,便再说不出口,心头惴惴,惶恐莫甚。
殷毓黧见她害怕,却是突地一笑,轻声道:“时日尚多,也不慌在这一时。”侧头怔怔瞧了赵墨半晌,朝混沌晴川二人道:“我这一去,还有一事相求。”混沌忙道:“万不能客气。只管讲。”晴川亦道:“道友大恩。若有所望,自然义不容辞。”殷毓黧微微一笑,道:“也不是甚难事。只是我这一去,还请不要在克非面前提起我来。权当彼此不曾相逢,可还使得?”
晴川听闻,抬头细细看了殷毓黧片刻,端详之下,但见她虽是两靥带笑,眉眼却是出奇的清冷淡漠。惘然之下,迟疑一时,却也点头道:“还请放心。白某自然只字不提。”混沌更是全然摸不着头脑,愕然道:“你救他一命,此是相亲相近的好事,为何却要瞒他?莫不成彼此还有甚误会不成?”
丁宁一旁忿然道:“若有误会,那才是好哩!”殷毓黧暼她一眼,朝混沌摇头道:“我心愿如此。并无别的误会。还请长老成全。”混沌嘀咕一声,也只得点头应允。殷毓黧见他应承,即便捏起指诀,吟诵咒言。咒法之下,其足下的土地便渐渐皲裂,渐渐下陷,也不多时,即便落入一条地底暗河来。落身停当,混沌仰头而望,下落的地缝裂痕已然闭合,触目所及,不过皆是垂悬的钟乳石。双目环视,但见河道两壁山石巉突,嶙峋峥嵘。河道两岸或是石滩,或是沙洲,或宽或窄,也不知通向何方。暗河河水清浅,河床之中满是磨盘大小的光滑白石。岸边壁上,生有一丛丛巨大的五彩蘑菇,那蘑菇圆面之上,星星点点,有许多莹然生辉的光斑,同河水映照,竟似银汉星河。
殷毓黧下细打量片刻,却见岸边一处,想是山崖倾塌,倒得有一片巨大的乱石。移步其中,寻个隐蔽处将众人藏好,颇有几分歉意道:“此是冥河。若没些个妖精手段,寻常也来不得此地。那孟星衢再是厉害一层,也未必能寻了来。只是冥河之中,妖魔出没,鬼怪横行,也不是藏身的长久之地。如今我自顾不暇,也只有这一个法子,能暂保无虞。若是稍安,还是早些离去为是。世事诡谲,人生难测,还请两位珍重。小女子无物可送,平安欠奉,而今只得一句好话,但愿你们逢凶化吉罢。”好言一番,即便同丁宁扶手而去。
她心头沉重,步履却轻,走得十数步,全无半点声息。走得稍远,又自停住身形,呆呆痴痴立了半晌,便自回转身来,愣愣怔怔的只管远远的瞧向混沌等藏身之地。混沌等藏在暗处,黯影幽深,也不知她看不看得分明。只是她立在河岸蘑菇侧畔,有微光映照,其两眼通红,却是叫混沌等看了个真真切切。
混沌见她虽是不曾说得一字,那两眼缠绵,却又似乎说得千言万语;见她这等哀婉,却是突然想起往年旧事来,心头由不得一阵酸涩,怅惘之中,只见殷毓黧微微拢了拢鬓旁的乌发,略略理了理两襟的衣袖,稍稍低头,浅浅欠身,却是朝赵墨行了个辞别之礼,只管轻声言语。只是相距颇远,间杂水声,却是一个字也听不分明。
只殷毓黧身旁的丁宁,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我这一世的辛苦,一生的隐忍,怎能便只是换你一声叹息。既是不能相守,莫若不曾相知。或者当真有甚前世今生,也好同你许个来世。”其言语消停,便牵了丁宁,缓缓转身,踯躅而行。她身形孱弱,背影瘦削,此一去虽不曾叹息一声,那冥河潺潺流水,却似乎都是她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