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节 河车
混沌糊涂不明,伸手在那虚无之墙中摸索半晌,却是了然空空,无有所得。疑惑相问,苏眷这才回转心神,摇头道:“那是这侑妥尸生前的记忆回响。我虽能在它心中铸梦,却哪里能洞悉其生前所有。这侑妥尸化身洪源之时其记忆便残破模糊,哪里还能追究得出它是何时何处之人。这些许记忆碎片在它梦魂深处,只怕便是它自己也不能触碰得到。”说着喟然一叹,又轻声道:“像它们那等境况,但凡世事,若能忘了,只怕倒是一桩美事。”
慨叹之中,却又闻得一阵焦糊臭味,混沌抽了抽鼻子,愕然道:“这侑妥尸的记忆还有气味么?如何是这般怪味?”苏眷闻得一闻,放眼一看,但见周遭数丈开外处,满空都渐渐显出蛛丝般的细纹来,登时脸色发白,颤声道:“这是梦境限界破裂烧毁的气息。想是那孟星衢见了梦境限界的裂纹边角,警醒过来,正在放雷。这双梦之境,只怕便要塌了!”混沌“啊”得一声,却是两肩一缩,倒在那神案之上,颤声道:“那你还耽搁甚么!快些逃命要紧。”苏眷摇头道:“只怕一现身,便要被他那怒雷炸个粉碎,却是哪里逃得掉。”
说话间见混沌脸色发青,显是惊恐莫甚,但这一望,不知如何,那满心的害怕惧怕竟霎时便没了踪影。默然少许,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反是镇定下来,皱眉细思片刻,一把提起混沌两肩,凑将近来,轻声细语道:“我是无计可施。你且细想想,可有甚么法子?你是一门长老,见多识广,总比我这个妖精要强。”混沌瞧着那虚空中的细纹缓缓皲裂过来,直瞧得寒毛直竖,苏眷虽是凑在眼前,却也觉着她样貌模糊,声音蒙眬,竟是懵懵不知答言。苏眷见他呆呆无有可答,按捺不得,却是提将起来,猛然一晃,沉声喝道:“怕甚么!慌甚么!我且问你,可有甚么倚仗血符施展的法子?”混沌吃得这一晃,却是陡然清醒过来,怔怔瞧她两眼,那空白一片的脑子,倏忽间便生出无数秘法的法门来。
脑中一活,立时打点起精神,侧身坐起,将这秘法传与苏眷。苏眷听闻,但觉玄奥莫名,虽是听得分明,脑中却是稀里糊涂,全然不明所以。忙乱之下,一口咬破舌尖,啐得满手鲜血,牵过混沌之手,急道:“血符你画!这步罡验咒,再是我来!”言辞之下,周遭的虚空之中已然渐渐生出裂纹。苏眷等人的面貌也开始渐渐皲裂,现出破败之像。混沌哪里还敢犹豫,强定心神,蘸了鲜血,在自己左掌与苏眷右掌中各各画得十余个奇形怪状的道家符文。比及画成,苏眷也立时捏起指诀,踏起玄鸟之步,疾声咒道:“道合三微,出常入空。”
咒声动时,苏眷顿觉身子一轻,刹那之间,竟变作了身着黄袍、手握烈火长剑的仙王。只是变化虽成,那长剑握在手中,却似有千斤重,再是聚气使力,也休想抬起一分。侧头看时,混沌也已然变作了身着紫袍、手执寒冰弯钩的明王。只是他那弯钩一般举不起来,拄在腋下,竟同个拐杖也无甚分别。
苏眷一见,登时有些发急,悚然道:“莫不是画错了?如何这长剑竟施展不得?便是形容像了,又有甚用场?”见混沌眉头紧皱,一声不吭,忍不住又道:“若是符文无误,难道是你我重伤无力之故么?”然急问之下,混沌却是一声嘀咕,撇嘴道:“只怕是有些错漏。如何你成了黄芽,我倒成了紫河车……”言语未落,却是突听“嘭”一声响,倏欻之间,周遭的景致并苏眷等人便齐齐迸裂破碎。只是虚空破裂,化作了无数微蓝的烟丝,苏眷等人却不过是在实界内现出了真身。
迷蒙的烟气之下,也即刻现出了咬牙切齿的凌霄阁道人。那薄仲景与卫季筍已然变回了人形,但通身发黑,倒像在墨汁中滚了个来回。薄仲景也罢了,扶着角亭柱子,虽是瑟瑟发抖,倒也还可勉强站立。卫季筍却是瘫坐在地,两条长腿歪拧在一处,软软塌塌,直像是两条懒散的长蛇。
孟星衢早便满腹怒火,乍然相见,哪里还有客气可言,也懒得分辨他两个这诡诞变化,一声怒吼,便朝苏眷猛然放出一道五彩雷光。雷光乍来,苏眷下意识的举剑格挡。然手腕一动,这才想起巨剑沉重,哪里提得起来。登时暗叫一声“糟糕”,当下便想弃剑而跑。
然这念头才动,那雷光便已然劈到跟前,怳惚之间,苏眷忍不住打个激灵——“这长老神智糊涂,行事颠倒,如何自己倒同他求教起来!病急乱投医,却是活马医成死马了……”孰知念想未绝,那雷光到时,手中的长剑却是突然飞扬起来,但听“哧”然一声,霎时之间,竟放出一团五彩氤氲的炫光来。这炫光一照,那神雷“嘭”一声响,登时滚落在地,须臾之间,便化作了一个七尺高的雷鬼。
这雷鬼身如毛熊,头生独角,背后生有一对青色肉翼,两手各执一短柄刚石斧,其皮相瞧来也还周全,毛发之间却是血流如注。它化身一成,立时一声嚎叫,两翼一展,霎时便窜将起来,扑到孟星衢头顶,陡然一喝,两柄斧头立时猛然劈来。
孟星衢身为一教之尊,却也果然有些厉害手段。那雷鬼斧头将落,竟是不闪不避,不过略略耸肩,“啪”然一声,通身上下便结出一层半寸厚的钢甲来。只听“哐当”一声脆响,其头顶那钢甲不过略略凹得些许,那雷鬼的刚石斧却霎时分崩离析,裂作了满地的碎石。不等那雷鬼翻身作怪,孟星衢的左耳却是“呼喇”一声,迎风而长,倏欻间便化作了一柄丈二画戟,猛然一砍,但听“噗”然声响,那雷鬼登时拦腰斩作两截,“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化作两滩污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