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节 问缘
细语之中,这梦境却也渐渐摇晃起来,身遭的一切的都缓缓的旋转着,悠悠的向无尽的黑暗中沉沦。苏眷颤栗着呼唤赵墨的名字,慌乱的摸索幽暗的梦境——直到她真真切切的触碰到一双冰冷的手掌。彻骨的寒冷惊醒了她的梦魇。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这是一个十来丈见方的六角亭子。这亭子坐落在石像迷阵之中,内中有一尊数丈高的黄玉雕像,额有三目,左右各出四臂,为三目八臂的女神,神像慈容照人。正是斗姆元君之像。神像之下,有一张白玉神案,其左侧立有一块丈余高的黄金碑。碑上拓有四个古篆字——“隐乎空洞”。其右侧置有一个三尺来高的紫金方鼎,鼎中有一团絮软蓬松的火灰,火灰上袅袅浮有一篷若有似无的黯黑轻烟。
神案之上歪躺着一对男女,正是依然昏昧的赵墨同白晴川。神案侧旁坐着一个面容憔悴,通身白霜的老道人。他恹恹的瞧了瞧苏眷,从她掌心抽出手来,病怏怏的道:“妖精,你醒了?”一声“妖精”,苏眷却没觉得有半分刺耳,稍作思量,反是微微一笑:“你便是凌霄阁搜猎的峨眉长老么?”
这老道人听得这话,登时吃得一吓,悚然道:“他们寻来了么?我家祭庙深藏地底,这等隐秘,难道也藏不住?”苏眷摇头道:“这迷阵诡诞。想来一时也难寻得来。你也不必惊慌。”这老道悻然道:“命悬一线,哪能不慌。我又不是你那等的痴儿女,但凡有点牵绊,便要为之蹈死。直将自己当做蝼蚁一般。”
苏眷听得这话,却是脸颊一红,低头道:“你这老道士,为老不尊,如何说起这等不防头的话来。”这道人嘀咕一声,道:“你也好来说教!适才昏迷不醒,口中只管依依呀呀说个不休,那才当真是没个理路。”苏眷听得这话,却是摇头道:“你如何也好来哄人!我是霍桐子弟,少小便修习梦境之法,哪里会说梦话。”这老道撇嘴道:“若没这一番梦话,我如何能知晓你的底细来历,更去哪里问你同我家子弟的纠缠过往?你也不必张皇,你那梦话虽是颠三倒四,糊里糊涂,倒亏得我机智不凡,聪颖过人,也猜着了些。”
苏眷听得这话,却是耳根子也红了起来,好半晌,才道:“既然你已然知晓了个大概。好歹我也救过你这门宗子弟,如何这般不客气,倒是叫得好一声‘妖精’!我虽是瞧着年轻,若论人间岁月,只怕也让不了你几岁。倒不唤一声道友!”这老道却是脸色一沉,忿然道:“快别提‘道友’二字!那天杀的凌霄阁蟊贼便用这两个字将我哄下了山,弄得如今这田地。你那名字也怪,甚么不好,偏是要叫书卷!多唤得两声,只怕我便要头大如斗了。横竖你又没个魂魄附身,正是个亡魂尸妖。叫一声妖精难道还不算得客气么?”又愁眉苦脸道:“我曾同师兄立下誓言,再不离开碧云峰一步,如今食言,将来九泉之下,却是难同他见面。”
苏眷见他言语有些颠倒,显是有几分糊涂,哂然道:“妖精便妖精。那也罢了。只是你叫甚道号,我却还不曾请教哩。”这老道哼了一声,道:“我这道号,当真是不提也罢!我那师父虽不曾同我见面知交,却是知晓我生性蠢笨,办事糊涂。遗世留得一句谶言,定了我师兄弟二人的法号。”又呢嚅片刻,才道:“便是混沌二字罢了。可恨我偏又不争气。这一世的光景,都应在这两个字上。”
苏眷暗自点头,忖道:“混沌!倒是当真不曾错取!”见他神色悻然,颇有几分怨气,由不得又有些好笑,思量之时瞧见神案上的白赵二人,忙不迭问道:“混沌道长,你家弟子如今有些症候,你下细瞧瞧,可有些妨碍?”混沌撇嘴道:“你问我作甚!他是被你的天魂风火洪炉烧伤的。你自家难道不知?”苏眷苦笑道:“彼时我无计可施。虽是兵行险着,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混沌见她颇有自责之态,倒自悔话有些重了,讪讪道:“你且放心。我已经用锁心咒护住了他的真魂。睡上几日,料想也就好了。”又发愁道:“凌霄阁的道人既然寻到了祭庙,破解法阵也是迟早之事。那三个蟊贼恨我入骨。俗语云爱屋及乌,只怕他们怨憎障目,却是要殃及无辜。你们同我一处,只怕要遭池鱼之祸。”
苏眷惑然道:“那凌霄阁也算是名门大宗。如何敢对峨眉长老作这等恶行?”混沌嘀咕道:“峨眉长老!你还不知哩!先时天下各路仙侠齐聚峨眉,正是要灭我峨眉满门。”又喟然一叹,道:“紫微那糊涂呆子,别的不会,偏是下软胆小,同我师兄学了个十成十。遑论何事,口口声声,都是要以大局为重,以天下为重。也不看看他才多大个肩膀,倒好大的口气。天下人的事,自然是天下人担当。区区匹夫,哪里就好意思认了这承担”
苏眷愕然道:“竟有这等事!难道峨眉,已然风流云散了么?”混沌哼了一声,道:“峨眉傲立神州,为仙剑领袖。焉能这般稀松平常。如今我虚陵洞天自然完好照旧。”说着便有些咬牙切齿:“这凌霄阁的妖道中了我的封印之法。便是紫微那呆子替他等求情,叫我解了咒印。可恨这三个蟊贼满口称谢,说是有玉馈膏相赠。骗得我下山,却是险得害了我性命!”
苏眷侧目道:“区区一瓶玉馈膏,便叫你险些搭上性命?”混沌嘀咕道:“你是霍桐山弟子,自然觉着不稀奇。当年我师兄登上掌教之位,你门中曾经送得一瓶。我不过尝了半杯。那滋味却是叫我记了半辈子。因惦记在心,我还曾在霍桐山藏了数年,偷偷的瞧着你们采摘各色花木瓜果,揣摩那玉馈膏的配料。”说到此处,却是有些惘然——“也是因为要酿造那玉馈膏,我才去各处仙山盗取大禹九鼎,这才被师兄罚去看守祖坟,终身不得下山一步。”又指着赵墨叹道:“若不是我要为自家揣摩酿造的玉馈酒寻一个上好的酒具,也不至于叫他失陷在魃井,从而流落在外,遭此灾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