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8-1 9:23:00
蒯常存这一去,通天却是暗自叫苦——冰砚、惊蛰横陈乱尸之中,却是没了照顾。变故乍生,徐甲却也瞧见了冰砚惊蛰。登时脸色一沉,抛下通天,却是侧身扑向了冰砚。通天哪里敢叫他走脱,急切中奋不顾身,云阳锤、风息盾霎时脱手飞出,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击向徐甲。兵刃脱手,嫘祖、女节失却风盾之扰,登时急扑而至,嫘祖的纺锤恰似一柄铁鞭,拦腰横扫而来,女节那药锄也朝他背心猛锄而下。
徐甲听得背后生风,却是回转头来,嘿嘿一笑,森然道:“果然情深意重。这等蠢笨法子,竟也有用。”冷笑中信手一折,那沙矛登时一分为二,变作一对沙剑,双剑挥击,但听“嘭”然一声巨响,那云阳锤、风息盾登时风停光灭,撞回了本貌,摔到了神殿角落。其手中的沙剑虽是碎作了满空的细砂星火,然飞绕盘旋,却也渐渐复原。通天情急之下,兵刃失手,纺锤药锄交击而来,却是无物可挡。徐甲哈哈大笑,奚落道:“便看你要如何空手入白刃……”
孰知讥刺之声未歇,通天身后却是“嗖”一声响,急窜而起两道人影来。两人快逾流星,一抱腰肋,一抱背心,竟如肉盾一般,挡在了纺锤、药锄之前,正是寿头、长臂二妖。说时迟,那时快,二妖堪堪附身,便齐齐被砸了个正着。“砰”然声中,寿头一声怪叫,霎时被拦腰砸成了两断。女节药锄挖来,长臂由颈至椎,连皮带肉,竟被生生挖了出来。然通天得此一挡,两手五指一伸,却是双双扣住了嫘祖女节的手腕,“呔”一声怒喝,顷刻间光华怒张,狂风大作,两个玉像霎那间便化作了星火四溅的飞沙,散得干干净净。
然神术功成,通天却也浑身颤栗,其皮肉渐渐化作焦黄的灰屑,缓缓飘离。那条黑风臂膀也渐见消散,露出发黑的骨头。徐甲见得此状,顿时一怔,稍作思忖,登时哈哈大笑,抚掌道:“师兄,你这是毒性发作,经脉壅蔽了么?尹喜啊尹喜,你同师兄相呴以湿,却是狠到要用这三珠树果。”奚落之中翩然飞起,摘下青琐伏魔戒,托在右手掌心,飘然而来。临到跟前,以沙矛在通天身上连搠数下,直烧得血肉焦臭,也不见其动弹,这才啧啧两声,凑将过来,幽然道:“师兄,你英雄一世,难道竟要就此毒发身亡了么?”
奚落中沙矛轻挑,勾起通天下颌,轻声道:“只是你还不曾伤心,不曾恐惧,怎么能就此死掉?”通天哑声道:“若要我为你至此,只怕不能。”徐甲嘿嘿一笑,指着冰砚道:“若是为她,那又当如何?”通天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咬牙道:“我究竟同你有何等不共戴天之仇,要你恨得如此之切,怨得如此之深?”徐甲“桀桀”两声怪笑,将那青琐伏魔戒套于通天指骨之上,轻声道:“这是我冠礼之时,你赠我的法器。如今咱们恩断义绝,我自然也该还你。”通天听得这话,那满腔的怒火,却是再发作不得,慨然一声长叹,道:“为了一本《轩辕残篇》,叛教背亲,值得么?”
徐甲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将那沙矛在通天肩头、胸口四处乱戳,他力道均匀,枪尖过处星火灼热,烤得焦臭,却不曾致命;一行戳,一行笑,一行骂:“我不恨你,却是该恨谁来?从懂事那一日起,我便被烙上了血蛊妖嗣这个名字。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活得战战兢兢,生恐哪一日你瞧得烦了,我便要如蝼蚁一般死去。好师兄,你可知道我每日间活得是有多害怕,是有多小心。我时时刻刻,都在偷偷瞧着你的眼睛,我日日夜夜,都在暗暗揣测你的心思。哎,尹喜那个呆子,那个疯疯癫癫的呆子,你倒是不曾听得,他是怎么同我说你。”说道此处,他那声音陡然一变,又尖又利的嘶吼起来:“不,哥哥谦和敦厚,每每闯祸,都是他袒护周备,再是莽撞之错,他都劳心谆谆,举善而教。咱们是他相濡以沫的兄弟!”
话说至此,他便放声大笑,直笑得流下泪来,这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可怜尹喜推心置腹,死而后已,换来的却是跋前疐后,动辄得咎。他视你为手足,你却轻他如敝屣;他视你如心腹,你却弃他似草芥。哼,也是他糊涂,咎由自取。你自己寻思,若是这世上没有你,那却是该有多好。师父亲生的也罢,血蛊后裔也罢,遑论如何,终究都是师父的嫡亲骨肉。这阖教上下,谁还敢对咱们腹诽毁谤?谁还能对咱们颐指气使?轩辕残篇,是啊,轩辕残篇,若是能在你面前,亲手将这宝典烧成灰烬,那该是何等痛快,何等快活。若不如此,你怎能知道我这些年来,心中是何等滋味。”
说到此处,两足又在身周散乱的骸骨中一通乱踢,直踢得碎骨烂肉四下泼溅,这才恨恨骂道:“你这贼货心地狠毒,反覆无常。如今有了那个丑丫头,便连他们的死活,那也不放在心上了。可怜我将他们杀得个干净,却又是一场空欢喜。”嘶吼之中,又自袖笼中摸出指甲大小的一片碎骨,贴在通天额头,怪笑道:“只是他们如今却也可以瞑目。我还有木羽真人残存在世的最后一片骨头,我要叫你彻底忘记这个奇丑无比的丫头。好教你为他等痛心,为他等哀悼。”
他恶语之中,那碎骨便渐渐破裂,徐徐升起一丝丝白气,氤氲成手,缓缓自通天脑中抽出千百道虚无幻像来。徐甲见此,登时心花怒放,俯身下来,牵起通天的手掌,在那青琐伏魔戒上摩挲抚摩,轻声道:“师兄,这相见不相识,与相亲不相近,是一种滋味么?你可知道,尹喜那可怜虫做梦都想听师父唤一声儿子,到死都在等你唤一声兄弟。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比活了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伤心的么?师兄,你聪明一世,可知道这世上最可怖的,不是死亡,不是病痛,而是孤独么?你同这丑丫头生死相随,如今便要相忘于江湖,你可也会伤心,也会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