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11 20:35:00
行走之中,那乱石之中尚时不时“咯吱”作声,虽是轻微,却也叫蒯常存心中忐忑,比及相问,通天却摇头道:“这火灰之中,或是火蝎,或是灰萤,总有虫豸能苟且偷生。便是那熔火之中,熔虾火狗,那也是常见之物。我总不能因其低贱微小,便清肃杀伐罢。”蒯常存听得这一说,心中便有些愧然,思忖之中,却已然到得石道末端。这出口贴服山壁,仰望上方,高不过数丈,便是嶙峋乱石。这乱石烟熏日久,已然漆黑如墨。山壁之下,却依旧是茫茫一片熔火之潭。这火潭虽大,也不过数十丈光景,一目了然,却是既无门户,也无道路。蒯常存愕然道:“难道这火潭之下,还另有秘道?”
通天嘿嘿一笑,指着那熔火烈焰道:“这熔火之下并无秘道,却是一处破碎的洞天。这洞天之中,有一所殿堂,唤作蕊书。本是我家先祖种植仙家灵根的秘境。”说到此处,又是深深一叹:“只可惜仙种繁盛,根须刺穿了洞天限界。这洞天不堪其累,倾覆下来,坠入这火海之中。可怜那支撑洞天的赡披树,竟被活活烧死。自此这洞天便渐渐破碎,那蕊书宫,也便日渐荒芜。我曾应承先父,要重种灵根,令其焕然一新。只可惜烈火之中,寻常仙草神木,却是难以存活。”
蒯常存凝神细看半晌,除却飞腾的焰火,却是哪里能看出半点端倪,啧啧两声,道:“你不是有甘渊果么?移植过来,岂不正好?”通天苦笑一声,轻声道:“今日之事了却,便请你替我了却这段心事,可还使得?”蒯常存听得这话,但觉心中酸涩,默然片刻,点头道:“举手之劳,定然不负所托。”
通天听得这话,便放出天辰,结出隐身之阵,将众人囊括于内。及其飞升而出,蒯常存这才瞧了个分明——原来这出口之上丈余,却有一径甬道。这甬道一般开凿山壁之上,但形似半月,高将近丈,且两壁顶端皆用石砖垒砌,同适才那乱石之道便不可同日而语。通天踏足其上,倒也颇见谨慎,只是缓步行来,一路之上却是空无一人,萧索清幽,直如荒弃古庙。
行未久远,前方便豁然开朗,竟现出一间高近百丈的巨大神殿来。这神殿中心,巍然而立一块数十丈高的青玉神像,这神像峨冠长袍,虽是自后瞻仰,依旧令人肃然起敬,想来便是轩辕氏无疑。其足下盘桓一龙,头生双角,背生两翼,正是应龙。神殿四周耸然立得八根大柱,每一根都有数十人合抱之巨,柱上每隔三丈,就有一截空心,空心之中悬有一颗浑圆的巨大魂石,幽然发出清冷阴森的寒光。神殿正门一左一右,却是立得九尾狐与玄鸟的石像。二者皆崔嵬高大,仰而难见全貌。这大殿地面之上,却是刻有神州山川,那山岭也罢了,但凡河流,却都有水银滚流其中。
殿中清冷,空无人迹,蒯常存瞧得心摇神驰,慨然叹息之余,又奇道:“这等地方,如何倒无人值守?”通天摇头道:“此地深远,为教中祭奠之所。徐甲设防,自然是在外围。没个门户松泛,祠堂却要重兵镇守的道理。”蒯常存点头道:“他不知此地秘道,倒也算不得疏忽大意。”又赞道:“果然不愧为轩辕之冢。好生庄严壮丽。但不知他那尸骨,却在何处?”通天摇头道:“轩辕氏飞升为仙,又不是尸解得道,哪里来的尸骨。此处为其衣冠冢,不过是个供奉祭祀之地罢了。如今年成久远,他那衣冠也早便不复存在,你便是……”话未说完,却陡然一个激灵,片时之间,竟是脸面通红,颈项额头,皆是青筋暴跳。蒯常存循其所望瞧将过去,却见那轩辕玉像掌中端放得一张祭台。那祭台之上,而今却是躺有一具骸骨,自下而望,虽不能窥见全貌,却能瞧见一截横支出来的手臂。那手臂早便皮肉无存,但臂腕之上却累累垂垂挂有十来个金丝镯子——显是女子无疑。
蒯常存心中疑惑,然见通天怒形于色,却也不好相询,默然之中,通天已然携众而上,站在了这祭台之前。蒯常存定睛看时,这骸骨四肢俱全,却独无头颅。且通身爬有虱子般大小的怪虫。这虫子形如蛆虫,却又生得一颗针尖般大的狼头。虽是细小,然眼鼻口舌竟是一应俱全。一个个匍匐在骸骨之上磨牙撕咬,已然将这骸骨啃得千疮百孔。
蒯常存心中骇异,悚然中瞧向通天,却见他脸色铁青,两手捏作拳头,直捏得“咔咔”作响,其两眼血红,倒像是要冒出火来。好半晌,才见他放出九兽三足鼎,捏起指诀,在鼎耳之上轻轻一点,缓缓念道:“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黾勉恭朝命,回心反初役。寝息何时忘,沉忧日盈积。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沉声之中,鼎身上的朱雀翕动羽翼,“呼哧”一声,却是喷出一道烈火来。
但见火光过处,那骸骨、怪虫顷刻间便都化作了黑烟,便连一丝火灰也不曾留下。那金丝镯子却是烧作了一捧金砂。蒯常存见其神色稍霁,这才小心翼翼问道:“那怪虫子甚么东西?这等可憎?”通天暼得半死的尹喜一眼,闷声道:“尸狼。专啃腐尸骸骨。乃是海外的异种,中土神州自古便无。”蒯常存听得此言,一般暼得尹喜一眼,满眼之中,尽是厌烦憎恶。通天惨淡一笑,也不待他问,便涩声道:“这祭台上的,乃是我生母遗骨。徐甲尹喜,倒是当真恨她入骨。哼,开棺取尸,饲之尸狼。这等手段,也太恶毒了。”
冰砚默然良久,而今却也实是忍禁不得,只是那千言万语临到嘴边,却不过化作了一声叹息。通天同她四目相望,默然片刻,反是牵手过来,轻拍一二,温言道:“逝者已远,无知无觉。那也罢了。”蒯常存感慨之余,却也有几分疑思,惑然道:“此地一无人踪,二无鬼影,若是泄愤,如何偏在此处?”冰砚听他问得唐突,暗自太息,却也不好则声。
通天倒还颇有雅望,听此一问,沉思一时,竟然尚肯答言:“我教中有一圣地,唤作无底洞。乃是专为教众埋骨所筑。而教主辞世,却会存棺轩辕坟中的有熊殿。而角柶饭含、袭衣缀足等祭仪,皆会在此祭台停棺服变。寻常之时也罢了,若逢祭祀,但凡女子及名分不正者,皆不得入内。徐甲尹喜便是至今,只怕也不曾见在这土德殿见过教中祭礼。”
蒯常存却是听得更见疑惑,奇道:“便是如此,岂至于今日这事端。”通天苦笑道:“当年我母见背,若僭越些,也该在四妃冢朝飨宾主之仪,而埋骨之地,自然该在无底洞。只是彼时父亲悲恸之中,难免有些偏执。他罔顾教律,非但执意要我母长存有熊殿,更是不顾合教之人非议阻拦,在此土德殿中为其祭奠。想必徐甲尹喜,便是因此而生嫉恨之心。”
言说至此,便有些恍惚,默然良久,又深深一叹,憾然道:“我母亲也是宁封子嫡传后人,生平所愿,便是一见《轩辕残篇》真文隐秘。如今我经卷在手,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叹息之余,取出《轩辕残篇》来,摩挲片刻,便置于祭台之上,恻然道:“孩儿无能,竟令母亲泉下受辱。今日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母亲一雪此恨。”言说中俯而低身,将那一把金砂捧将起来,洒在祭台四周,掐指咒道:“弥纶无外,湛湛空成。”咒念之中,那金砂应声而变,顷刻间便化作了夺目的白火。这火焰十分奇特,慢说蒯常存,便是冰砚也辨识不得,蒯常存藏不得疑窦,立时相询,通天摇头道:“这哪里是火,乃是金乌之华,俗语名之云阳。也不怪你认不得,同火原也有几分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