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5 20:10:00
第一百四十八节 名号
寿头念头动时,耳中又是一声巨响,响动未绝,却听长臂一声惊呼。寿头心中一跳,登时莫名心喜,回头看时,却见尹喜如断线风筝一般朝那山道下方栽落。其身未落地,通天那云阳锤却已挟了万道毫光飞击而至。尹喜仓惶之下,袖笼中金光纷纭,却是放出一道明晃晃的金索来。这金索一端缠在其手腕,一端飞旋在空,蟠绕纠结,顷刻间便结成了一面金绳之网。长臂嗤笑道:“一根草绳,当真是螳臂当车……”孰料话音未落,却听“乓”一声脆响,那金索之盾虽是一触而散,那云阳锤竟也是一击而回。
尹喜踉跄落地,得这金索一挡,却也稳住了脚跟。蒯常存识不得这东武世家的传世之宝缚龙索,未免也觉得有几分可惜。通天却不曾乘胜追击,屹立如山,森然道:“小师弟,可叹你这黯月之雷,在你手上,却也不过尔尔。师尊泉下有知,羞也被你羞死!”尹喜听得这讥诮,不怒反笑,挣扎而起,“啐”得一声,吐出一口污血,鄙夷道:“师尊二字,不是给我和徐甲的么?你又不是血蛊养出来的孽种,跟着我们称唤,也不怕丢脸么……”话未说完,却突觉胸口发闷,眼前发黑,两臂陡然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那雷槊再握不稳,“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凝聚的雷光轰隆作声,四下爆裂,也不多时,便同尹喜一道,化回了本像。
通天轻笑一声,跨步而前,半蹲下来,俯视尹喜,嘲讽道:“我这云阳锤滋味如何?可是如你所说,毫无还手之力?”尹喜听得这奚落,仰起头来,瞄得通天一眼,却是突然笑将起来。通天见其笑得诡诞,心中一跳,自省其身,但觉握锤的手掌微微有些麻痒,凝神一看,登时作声不得。冰砚等瞧得仔细,忙忙过来,急相询证。通天两肩一晃,化回本相,取出一片柤稼草贴在掌心,朝冰砚微微一笑,道:“不妨事。不过是中了毒。”
他说得是轻描淡写,冰砚却是心中一沉,迟疑道:“是什么毒物?”通天道:“是三珠树果。”又侧头瞟了尹喜一眼,道:“这是贯胸国的镇国灵根,举世也只得这么一颗。你用它作了毒药。这三珠树,从此便要绝世了。”尹喜“呸”得一声,骂道:“蠢蠹!你王家也快绝种,你倒不感慨感慨。还管甚么三珠树!”冰砚涩声道:“这毒物这般厉害?你也无药可救?”通天默然片刻,摇头道:“虽有仙方,却无仙药。这毒虽不是见血封喉,那也不过是几天光景。”冰砚虽早知这一端,听得他亲口说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好半晌,才颤声道:“你那神鼎是神农之宝,遍种灵根。如何偏是紧要之时,便没了用处。”
通天道:“宝鼎虽好,人力有限。我家岂能将天地灵根尽数囊括其中。若果如此,还在这里,早便熬好仙丹,鸡犬升天了哩!”说着见冰砚神色怃然,又微微一笑,在她肩头轻轻一拍,道:“不妨事。只要我那活身血蛊还在,这肉身便是化作了尘泥渣滓,也还有重生的一日。我那血蛊得天独厚,乃是自娲母镬中炼制而成,若无邪术摧残,便是数千年也还放得。”
言说之中,放出天一贞水与璇光尺,走近尹喜,冷道:“三珠之毒,蚀骨腐肉,发作起来痛彻心扉。你倒是狠心得很。”尹喜嗤笑道:“你若是怕痛,早些自我了断。那也不失为智者。”通天捏起他脸颊,轻声道:“认真算来,你我也是血亲兄弟。这等苦痛,焉能不分而共享?天一贞水剧毒无比,一旦附身,有如蛆虫食腐,早晚将你啃作枯骨。”说辞中见尹喜神色鄙薄,微微一笑,又道:“我知你服食仙丹,再是重伤,再是剧毒,也奈何你不得。只是神药虽好,这璇光尺却也妙甚,正是堪堪相配。”言说之中,那天一贞水便已如水入棉,渗入了尹喜皮肉之下;言语消停,通天扯开尹喜衣襟,捏个符咒,将那璇光尺望其胸口一拍,但听“啪”一声响,这玉尺便入肉三分,镶嵌起来。
也不多时,尹喜便果然通身发颤,满头满脸俱是涔涔冷汗——那天一贞水蛛丝一般,在其皮肉之下蔓延穿行,所过之处红晕点点,恰似妙笔开出新梅。通天瞧得两颊发红,神色之中,三分痛快,倒有七分惘然。尹喜吃痛不过,登时朝通天乱骂起来,骂不久时,又失声痛哭,哀声求死。
通天在他颈项之上轻轻划得两下,却是微微一叹,轻声道:“父亲血蛊成妖,迷惑侍妾,暗中生养了你们这两个孽种。父亲知悉之后,说你们是天生的妖邪,乃是不详之物,合该付之一炬,烧了干净。偏是我看你们在襁褓之中,这般可怜,这般可亲,故此百般恳求,才苟活下来。长成之后,父亲虽不肯认你们做儿子,到底撑不住我苦求,收了你们做这入门的弟子。比及修为有成,我又叫你们执掌海外诸国,号为护教天尊。端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是对我这等狠戾,这等残酷,全无半分手足之情?难道当真区区一本《轩辕残篇》,便能令兄弟反目么?”
他这话轻声细语,似乎询证,又似乎自语。尹喜吃不消这等磨折,早便昏厥过去,哪里还能搭理。冰砚欲以慰藉,却一般心中戚然,无言可对。倒是蒯常存抿了抿嘴,劝道:“人心不足,那也是世情如此。”长臂归服之后,绝少言语,此刻倒是干咳一声,道:“他等恨你憎你,只怕非止一日。你难道便半点也不知情?”
通天哂然一笑,默然片刻,这才悠然道:“岂有不知之理。说得我恁是糊涂。旧年我自号赤阳子,徐甲尹喜,一个便自称墨阳道人,一个自尊紫阳真人。合教之人都说什么三阳开泰,我教当兴。这话也只好哄那起一心炼道,轻忽辱慢的呆子。这五行之色,火为赤,而水为墨,徐甲自名此号,岂不是明摆着要克我灭我么?古人云,朱为正色,紫欲乱而夺之。便是轩馆穷儒,也知道恶紫乱朱,窃而取之。尹喜寓此生意,自然是盼着将我取而代之。甚么知白守黑,为天下之式,甚么紫气东来,戴玄履黄。通通都是虚妄之言,无稽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