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5-29 20:06:00
范镇岳一旁听得仔细,待其言尽,立时摄定心神,端然而坐。片刻功夫,便见其身上玄光熠熠、瑞气团团,竟是说不得的祥和安宁。郭苌宏见他坐忘炼法,仿佛浑然无我,如此肆无忌惮,如在无人之境,心中疑惑,却也不敢询问。只偷偷藏了两截油骨头在袖笼之中,拦在范镇岳身前,对通天道:“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有我在此,断然不会叫你得手。”通天瞪她一眼,冷道:“你这老妖妇,活着之时有眼无珠,已自死在了这上头,还是这般眼浅。你家主子此刻行功,既非大周天,也非小周天,不过是引气注穴的偏门之术。你看他‘鱼腰’、‘攒竹’两穴有灵气氤氲,显是在医治他那睁眼瞎的毛病。何须什么看门恶狗!倒要你来多事!”
其声才落,范镇岳头顶那两颗血丝满布的眼睛,却也果然“噗噗”两声,掉落下来。一颗滚落在地,骨碌碌滚至通天脚边,通天哪里同他客气,大脚一抬,“啪”一声轻响,便踩了个稀烂;一颗掉落在地,却是安好完整。郭苌宏恐有些后话,也不敢轻贱,忙忙起身,将那眼珠子拾将起来,拭去尘灰,撕下一块衣襟包好,小心翼翼的纳入袖中。
通天见她收捡停当,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奚落道:“我若要下手,那法子也多得很。只怕你便是有了三只眼睛,再如何看得分明,也是无能为力。”言说之中,那九兽三足鼎上陡然一声清鸣,郭苌宏侧头一看,那腾蛇、朱雀,已然变回雕饰,再不见动静。那古鼎之内,却是簇簇而拥十多粒丹丸。这丹丸形若珍珠,色似玛瑙,其上辉光盈盈,团在一起,倒像是一捧石榴子。
灵丹一成,范镇岳立时散功起身,凑将过来。通天见他神清气爽,两目炯炯有神,一对眸子黑白分明,再无半分晦暗之色,由不得暗自赞叹——这《上清经》虽则残损,却果然有它的神通。赞叹之余,又生出几分酸意——这小鬼不比从前,专做这卸磨杀驴的无德之事,今日授业,只怕倒不是什么妙事。正自思量,却听范镇岳惑然道:“怎么倒有这许多,难道都要吃了不成?”通天微微一笑,道:“既然是灵药,何须这许多,但有一丸,便尽够了。”郭苌宏愕然道:“那你炼制这许多,却是意欲何为?”通天哂然一笑,拈起一丸,吞将下肚,笑道:“这灵药之中,我也配有别物,既可解毒,也可疗伤。便是无病无痛,无伤无毒,也可服之,一来强身,二来安神。那也没什么坏处。”说着复拈起一丸,递在郭苌宏身前,道:“打墙也是动土,既然起了炉灶,多炼制两丸,那也没什么坏处。你奔波劳累,要不要也尝上一尝?”
郭苌宏“呸”得一声,退得两步,一脸阴鸷,骂道:“我看你骨架也大,皮肉也厚,若是酥上一酥,我倒当真肯尝尝滋味。”通天哼了一声,却是自家将那丹药吞了下去,冷道:“你便是要,我还舍不得给了。”范镇岳本有些狐疑,眼见通天连吞两丸,疑心便去了大半,也不多言,伸手便将那余下丹丸尽数攫取。通天见他取得干净,嘀咕两声,道:“果然是亏心事做得多,知道将来杀上门的妖精也多。”范镇岳丹丸到手,却也懒得同他斗口,自顾服得一丸。这灵丹倒也当真灵验,入腹未久,范镇岳那脏腑中的妖毒,便顺了血脉自肌理之中发散出来,黑濛濛一片飘浮在范镇岳身前,袅袅飞腾,渐渐变作一团青面獠牙的烟气之像。
这妖像虚浮当地,恶臭刺鼻,通天嫌恶道:“还不放把邪火将它烧了,你是要看看你的心魔是有多丑恶么?”范镇岳尚未答言,那郭苌宏闻得这妖像的气息,却是觉得甜香沁心,一时失态,鼻翼翕动,却是狠狠的嗅得一嗅。孰料只这一嗅,那妖像却似得了知己一般,立时投奔而来,倾俄之间,便窜入了郭苌宏鼻中,再无半分痕迹。郭苌宏猝不及防,吃得一吓,悚然中拼命喷气,却是哪里喷得出来。范镇岳瞧得有趣,故意板起脸面,冷道:“作死呢!你已自是个死人,难道还怕这妖毒不成?”
郭苌宏虽是骇怕,却也无可奈何,听得他这呵斥,只得诺诺垂头,默然片刻,却又欢喜起来。范镇岳瞧在眼中,嘿嘿一笑,啧啧两声,道:“你倒是想得美。若无我的咒印,你便是被这妖毒蚀骨穿肠,烂成了渣滓,那魂魄也是走不脱的。”郭苌宏干笑一声,却也不敢声辩。范镇岳双目复明,心中欢喜,朝通天道:“灵丹已成,多留无益,咱们还是赶路罢。”通天倒也痛快,并不分证磨难,带了冰砚,便同他径往崤山而去。范镇岳倒是个勤学之人,一路之上皆将那《上清经》捧在掌心,时时翻阅,若有不通,便立相征询。比及过得二十来日,到得崤山,那经文中晦涩难懂处,也已自问了个七七八八。
这崤山盛名在外,范镇岳临到山头,倒也不敢托大,恐露了行藏,早便将郭苌宏纳入乾坤图中。通天见他谨慎,耻笑道:“若是你技艺粗鄙,我有布阵隐形之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范镇岳白他一眼,也不言语,左手捏作法诀,右手单单竖起食指,望空一指,咒道:“通玄降圣,隐景入虚。”其咒声发时,三人头顶“嘶”一声响,却是开出一朵三尺大小的青色莲花来。这莲花虚浮半空,莲瓣之上赫然坐得四个褐衣小鬼。这头尾两个,手中俱挑得一盏琉璃小灯,这灯屏之内,一无火烛,二无灯草,却是一捧褐色莲子。这莲子红光盈盈,笼于三人身上,便如披了一层薄暮霞光;左右两个,却都横有一柄舟楫。范镇岳每走得一步,那两个小鬼便在虚无之中划拨拍击一阵,舟楫动时,那青莲也果然悠然而行,那莲瓣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倒是真有几分行舟江湖的意味。
通天定睛看时,那四个小鬼都是身着绿袍,肩披青纱,一个个眼如铜铃,身量瘦削,全然识不得是何种鬼物。惑然之中问及,范镇岳神色得意,笑道:“你也有走眼之时。这哪里是鬼物,不过是青竹蛉罢了。倒是这莲花有些异样。你于草木之学涉猎甚广,可还识得?”通天“哼”了一声,道:“你才学得多少神通,倒也好来我面前卖弄。别的也罢了。这个我倒还知晓。这神物瞧来虽形似莲花,实则唤作甘华,那莲子便是甘花所结,唤作甘子。此物神异,其灵光在道家手中,能结出虚无之镜,非但能潜藏踪影,还能阻断消息,声不外传,气不外透。据闻乃是仙山岱舆中的宝物,为人世所无。后来仙山飘零,有仙人移居东望山。这仙家灵根才得以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