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5-23 19:58:00
范镇岳也罢了,郭苌宏也算得是个炼丹出身,瞧他这鼎如此神通,忍不住赞道:“这是九兽三足鼎么?”通天却哪里同她搭话,又另放出天辰来,于其中摘得数片草叶。范镇岳瞧那叶片诸色纷呈,或是赤红,或是深紫,竟无一片瞧来像样,思忖片刻,对郭苌宏道:“他这是什么妖物,你可认得?”郭苌宏皱眉道:“那红叶瞧来倒像是玉红草,只是这玉红草虽也神异,却并不能解毒,倒是有仙家拿它的果子酿酒。那紫叶有些像采华草,往昔我家也曾种植,但凡气血不通,含上一片,一两个时辰便有奇效,若说是用来解毒,却是闻所未闻。那金色草叶或是鹿活草,只是……”
范镇岳听得一半,心中大不耐烦,挥手道:“少罗嗦,但只一句,这草药之中,可有解毒之物么?”郭苌宏见他神色不善,立时矮了半截,拱肩缩背道:“老婆子眼拙,倒是没瞧出来。”范镇岳冷哼一声,瞧向通天,阴森森道:“你若是在动什么歪脑筋,可别怪我不客气。”通天冷道:“这老婆子若是真有见识,也到不得今日这地步。我这灵药有个名堂,唤作辟伏丹。专能克制妖毒。”
范镇岳于此一窍不通,虽觉可疑,却也无从辩驳,瞧了冰砚两眼,却自袖笼中取出一个小小木盒,打开来时,内里却是数枚峨眉刺。他择捡其一,抛掷在地,这峨眉刺落地生根,须臾间便枝蔓勾结、花叶并茂,堪堪生作了一鲜花为锦、绿叶为帐的木榻。术法结成,他退后两步,对通天道:“虽是准你照料师叔,但你也太惫懒了。师叔这等人物,你倒好意思叫她席地而坐。”通天却也果然扶了冰砚侧坐榻上,笑道:“你这师侄小殷勤是有的,那也不必同他客气。”
范镇岳冷哼一声,正待答言,却突见那平苍之中,有十来个人影,正自跌跌撞撞蹒跚而来。郭苌宏缩于一旁,也看了个明白。她虽是死人,但眼力却强过范镇岳,那踯躅来者,一个个身形枯槁,皮肉焦黄,哪里是人,分明野鬼。她有心邀功,忙不迭道:“好师侄,这鬼域也不干净,且让我四周走走,免得扰了雅静。”那野鬼步履踉跄,渐行渐近,范镇岳也看了个实在。睹见此状,他却是嘿嘿一笑,道:“我开得有幽魂灯在此。这些鬼魅自然会如蛾扑火,接踵而至。咱们守株待兔便可,何须东奔西走。”
说着掐个法诀,信手一指,叱道:“祝融铎!”咒声一动,其身前立时浮起一口烈火缠绕的青铜巨钟来。郭苌宏乍见神火,吃得一吓,下意识退得两步,茫然不知所措。范镇岳微微一笑,走到这巨钟之前,“呜哇”一声,却是吐出一口焦油来。这焦油一落钟内,经火一沸,立时“咕嘟”作声,须臾间溢满整个巨钟。其变化新成,那一干恶鬼也堪堪走近,范镇岳朝郭苌宏招手道:“你虽无功劳,倒也不无苦劳,今日便犒赏一番,以示褒奖。”话音消停,其人兔起鹘落,三五两下,却是将那一众恶鬼尽数捉脚,倒提起来,一一抛入了那油锅之中。
那恶鬼想是闻得了生人气息,追寻而来,可怜尚未沾染半点腥膻,却是先下了油锅。其落入锅中,不过稍作扑腾,便被炸得焦糊。范镇岳信手捞得一个,低头闻得一闻,扯下一截臂膀来,咬得一口,斯斯文文的咀嚼片刻,旋即朝郭苌宏笑道:“果然是甜美之物。你且尝尝。”郭苌宏物伤其类,却又不敢缄默,颤声道:“我是死东西,吃下肚去不得消食,怕是要烂肠子。”范镇岳眉宇舒展,两眉斜飞,浅浅笑道:“不妨事。真真是糟脆得紧。又香又油,管保你舍不得。”
郭苌宏不敢违拗,战战兢兢摸过来,拈起半截鬼爪子,垂头下来,哆哆嗦嗦的嗅得一嗅,两排牙齿“叮叮”乱响,却是死活咬不下口。冰砚瞧得毛骨悚然,忍住恶心,蹙眉道:“何必勉强。”范镇岳莞尔一笑,侧身坐在那巨钟钟口,左手捏了那半截油骨头,在滚油中轻轻挑拨,右手轻捋鬓发,微笑道:“你这糟老婆子,一身骨头轻贱得很,何等龌龊之事不曾经过,何等下作之事不曾作过,这当口还要拿捏起来了。倒惹得我师叔不痛快,只怕将来瞧着我也烦心。直是恨得我牙也痒,手也痒,这油锅也是现成的,倒不如请你也下去泡上一泡,才是干净……”
那郭苌宏听到此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范镇岳心狠手辣,说得出做得到,且喜怒无常,实在不是耍处,将心一横,两眼一闭,猛然咬将下来,在那鬼爪子上又撕又咬,直吃得砸吧砸吧作声。冰砚见她先时还有几分害怕,还有几分不甘,孰料啃噬到后来,却似是得了甜头,竟是吃得酣畅起来,那鬼爪子上的筋皮烂肉,直啃得一毫不剩。且还不足,在那油锅外转了两圈,又不敢自己伸手去抓,反是半跪在范镇岳身前,捉了他道袍,央求道:“好师侄,这骨头果然好滋味,你再赏些,老婆子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冰砚瞧得头皮发麻,心头嫌恶,侧头低眉,不肯多看。范镇岳瞧在眼中,嘿嘿一笑,板起脸来,一脚踢在郭苌宏额头,骂道:“你又不是饿死鬼,也是这般嘴脸。我师叔瞧着恶心,那自然不能赏你了。”郭苌宏听得这话,登时回转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冰砚身前,也不说话,只管“咚咚”作响,一阵乱磕,磕得十来个时,却又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冰砚又气又恨,又急又痛,朝范镇岳怒道:“你少作些孽。”范镇岳给她一喝,自家那两颗灰黯的眼珠却是滴下两行灰扑扑的泪来,轻声道:“师叔,这恶婆子作恶一生,而今死了,也还有人可跪,也还有情可求,可怜我一辈子作个老实人,任人欺凌惯常,如今身不由己,担当了这妖精的名字,背负了这魔怪的时运,一腔伤心,却是没个说处。”
冰砚给他一闹,心中又撑不得,叹一口气,两眼一闭,再不做声。范镇岳见了她这形容,却又突地一笑,将那油锅中的鬼糟捞出来,扔在郭苌宏脚边,笑道:“吃罢。若不是你,我也不能得她为我这一叹。”郭苌宏却哪里理会得这等儿女心绪,忙不迭将那鬼糟捧将起来,缩到一旁,抱在怀里,只管细细碎碎的啃噬起来。通天见她每多吃得两口,其身上的腐肉便鲜活几分,其肌肤、头发也渐渐变得枯黄,心中了然,由不得也暗叹一声——这郭老太婆已然成了尺廓鬼,生生死死,都再不能做人了。可怜她身入魔道,却是憨然不知,兀自啃得津津有味,两个眼珠骨碌直转,却总在那油骨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