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3-31 21:32:00
李敦听得这话,再撑不住,眼中热泪滚滚,已自流了一脸,呜呜咽咽,却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来。李敦之母又道:“可你父亲却是不肯,执意要生下你来。他同我姊妹道,他自小便被族人谆谆告诫,晏氏一族天生的性急焦躁,没一个族人不是贪功冒进,死在走火入魔之下。且又个个生性执拗,自以为是,没一个能将这话听得进去。哪曾想内中却是这等缘由。晏氏已然悲惨至此,那便更不能因此而断了香火,叫枉死的先祖无人祭奠供奉。”
说到此处,李敦之母想起当日行景,一般忍不住掉下泪来,好半晌,才道:“你父亲激愤之中,只说要你母亲生下你来,好生顾看。他自家却要寻郭苌宏拼个你死我活,一雪先人之恨。你母亲生性孱弱,除却痛哭,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幸得你姨夫,倒是劝得他下来。你姨夫同他道——若是真要复仇,便该将这郭氏华氏满门都杀尽,才算得雪恨。但为了贪图那峨眉的经文,华氏、郭氏的女子,累世嫁于晏氏。彼此虽是世仇,却也是世亲。便是你的生母,也是他郭氏的族人。若是当真恨下来,便连你自己也该自戕伏诛,才算完结。与其同她骨肉相残,生死相搏,倒不如寻个妙计,绝了她那念想。你父亲听得这一番劝,这才心智平复。然冷静下来,下细寻思,却又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自保。”
李敦听得这话,忍不住道:“天下偌大,一走了之,岂不撇脱?”李敦之母摇头道:“我们何曾未尝虑及到此。只是这郭苌宏道行厉害,又是一门之尊,倘或出逃,天下虽大,也未必有安身之所。且一出山,孤身在外,少了门人牵绊,她行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后果如何,也是难说得很。”李敦听得这话,咬牙道:“那便索性去得峨眉,叫他们解得这封印,取走那经文。叫她死心,岂不两全其美?”李敦之母听得这话,却是苦笑起来,半晌才道:“那峨眉木羽真人谢世,乱作一团。此去可去寻他门下哪一个?何况他峨眉虽是名门,然你家先祖却是他门宗叛逃的罪人。这一番去,焉知他们不会杀鸡取卵?即便是他们不同咱们为难,解得封印之后,你当他们还能护咱们一世的周全么?何况堂堂玄门正宗,闹出这等下作恶毒之事,倘或叫世人知晓,这万世的声名岂不毁于一旦?那郭苌宏既不曾得了经文,又坏了金庭山鼎盛令名,气急败坏之下,只怕再是不堪之事,也做得出来。彼时之危,只怕更甚呢。”李敦听得这话,气得眼内出火,侧头瞧向郭苌宏,恨不能一口将她吞入腹中。郭苌宏见状,却是冷冷一笑,道:“你姨夫能虑到这几层,倒也还算有些心胸。”
李敦之母暼她一眼,也不搭理,续道:“思来想去。最后倒的的是你姨夫出得一个主意。他叫我谎称也有了身孕。等到你母亲生产之时,去人世寻个死胎来,狸猫换太子。这样既能保住你父亲,又能保住你。从此也能永绝后患,叫晏氏一族平安周全。”李敦颤声道:“这法子高明,如何后来倒坏了事?”李敦之母含泪道:“这法子算无余策,我自认并无破绽,便是如今,也不知究竟是何处走漏了风声。只知你三岁之时,你父亲便同你家先祖一般,所谓的炼法心切,走火入魔,送了性命。你母亲心肠软弱,一边是嫡亲的姑母,一边却是许了生死的夫婿。她万念俱灰之下,受不得这等煎熬,一时糊涂,将你托付与我,却是服毒自尽了。”
郭苌宏跌坐一旁,听得这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奚落道:“算无余策,并无破绽?想不到你姐妹俩蠢也罢了,还不曾生有眼睛。这李敦形容样貌,在襁褓之中倒也罢了,比及长成,同他父亲足有七分相似,我虽是老了,却还生有眼珠,哪里还消什么查访追究,只是一望,便知道了内中究竟。只是你姐姐却是猜错了,这李敦的老子不是死在我手上。”说到此处,她两目之中,却是凶光吐露,厉声道:“你们哪里知道,这结印的死灰血符,我却是炼成了的!这该死的东西知晓了仙书下落,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说与我听!若是他肯乖乖就范,又何至于到如今这地步?”
李敦尖声骂道:“老师婆!休要痴心妄想!别说你今日苟延残喘,再不能作恶,便真是在我身上解了血符,我同父亲一般,宁可一死,也决不说与你知晓。”李敦之母听得这话,立时点头道:“好孩儿,果然有志气。”郭苌宏一脸仇咎,厉声道:“也是天意弄人,倘或没有今日之变。你再有志气,也是枉然。”李敦之母听得这话,却是调转头来,朝郭苌宏冷笑一声,自袖笼之中取出一物,道:“老虔婆,你见多识广,可认得这宝贝?”郭苌宏定睛一看,其手中所提,却是小小一个黄泥瓦盆,内中栽有一截褐色树根。这树根之上,零零星星生有十来许浅黄嫩叶。她看得片刻,顿觉头皮发麻,咬牙骂道:“怪道我时常觉得腹中不适,这几日胸闷气短,还只当是年岁渐高之故,哪里知道却是你搓弄的鬼把戏。”
李敦之母冷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姐姐姐夫,都送命在你手上。如今留得这一根独苗,我岂能不多几分算计?我本来以为李敦父亲一死,你从此也便了绝了这念想。何曾想敦儿才刚成人,你便要替他选配妻室。我战战兢兢,耐烦了这许多年,一手将他拉扯成人。好端端一个儿子,怎么能叫他无故送死?这彭侯之木,乃是我夫妇苦心孤诣,自西玄山求访而来。我日日浇灌,勤加眷顾,每隔数日,便在你丹炉之中,放上一片嫩叶。累累垂垂,已有数年。这妖物虽是炼作了丹药,但一沾活人血肉,却能在肚腹之中返魂新生。零星半点也罢了,几年下来,它得了你血脉中的先天精元,不怕它不成气候。便没有今日这端变化,你也迟早要落在我手心。”郭苌宏恨道:“可怜锦儿姐妹,我这一片好心,叫她们同我共用一炉丹鼎,却是无端中了你这彭侯妖木,白白丧命。”
李敦之母“呸”得一声,道:“你若有好心,为何倒要叫她嫁给敦儿?你祸心包藏,何必还来装什么良善好人?”李敦一旁结结巴巴道:“原来那彭侯,是娘引来的。锦儿……”李敦之母脸色肃然,打断他道:“锦儿姐妹年幼,道行又浅,比不得这老虔婆,内息真元自然压不住这木精。化成傀儡,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虽是不忍心,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两害相较取其轻,拿你同她一比,我自然要护全你来。你有所不知,在峨眉山那几个贼道士揪出彭侯之前,我便日日捏得一把冷汗,生恐锦儿肚中那木精沉不住气,露了行藏,叫这老虔婆有了提防。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也罢了,再要想法让你活命,却是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