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20 22:21:00
第一百零六节 火树
忖度之余,又自思量——瞧那行景,这俊俏儿郎必是这妖女情之所钟,心之所系,依她脾性,断乎割舍不下;而今不见踪影,定是施展障眼法,悄然遁走,在前路作个埋伏;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葛年下山之后,妖术诡秘,行事叵测,再非往常可比,便是师叔也中了她的伏击,倘或她有心暗算,依我之能,只怕凶多吉少,难保周全。忖量片刻,却是突地一笑,在寒鸦脊背之上轻轻一拍,自语道:“我便先寻个荒僻之地修养生息,暂不回转。你便是布下天罗地网,也难奈我何。”心念动时,立时驭使寒鸦,寻路藏匿。
他立身之所,乃是盂山。这盂山云峰林立,幽谷杂处,要寻个藏身之所,却也容易。不时便寻得一处深壑。这深壑之中古木参天,怪石嶙峋,端的是个好所在。董霜桥见之心喜,落脚下来,却见山崖之下,竟然有个破烂小庙。这小庙旗杆断折,横陈在地,旗杆之上生满青苔野菌,不知倒了已有几多年头。四面土墙泥胎斑驳,内中的竹篾条乌黑干枯,似乎只要轻轻一推,便能四分五裂,坍塌毁坏。庙顶椽子檩子横七竖八,东倒西歪,慢说瓦片,便是谷草也不曾搭得一把。
董霜桥啧啧称奇,忖道:这起荒山野岭,原来竟也曾有人来。却不知内中祭祀,是何方神灵。寻思中落在庙前,抬眼一望,这庙门早便不知去向,门柱上原镂得一副对联,如今虽是败坏,倒也模糊可辨,上联是“冤债不吃亏,借几分还几分”,下联为“危途休害怕,得一步进一步”。董霜桥哂然一笑,迈步进来,却见厅下碎有一地乱石,虽是破败,倒也能看出原胎形容——却是个城隍之像。董霜桥冷笑一声,朝这碎石道:“你便是糊了金身,也保不得万年不坏。”说话中将头一仰,瞧向神龛。
哪知只这一望,却是唬了一跳。那神龛之上,并不曾虚位空置,竟是立得一尊丈余高的马面铜像。这铜像盘坐在上,左手垂膝,右手握有一串铜链,虽是久经年月,惯常风雨,早便彩绘模糊,诸色斑斓,然神态形容,却依旧栩栩如生,似乎只一眨眼,它便能下走下神龛,同人言语。董霜桥呆得一呆,旋即笑道:“怪道这小庙破败如此。城隍不尊,倒供个马面在此!”又骂道:“这该死的工匠,倒是好巧手,连我也吃了一吓!”说着伸手在那铜像之上弹得两弹,却是“嗡嗡”两声,由不得又道:“可惜这上好熟铜……”
孰料一语未完,这铜像却是突然一笑,电光火石之间,左手一伸,“啪”一声响,却是死死箍住了霜桥右手手腕,瓮声瓮气道:“我也只说,倒可惜了你这一对招子,竟是有眼无珠!真是伤了我这故旧之情!”董霜桥大骇,正待施法,手腕之上,却是陡然传来一股阴冷寒气,顷刻之间,两臂双腿,竟生出百来十个桃核大小的赤发黄脸鬼来。这小鬼十指颀长尖锐,有如鹰隼利爪,甫一现身,立时猛然一扎,刺入霜桥皮肉之中。霜桥一声惨叫,登时动弹不得。一干小鬼“桀桀”怪笑,却是自口中吊出舌头,在破皮之处舔舐不休,吮吸鲜血。
那铜像一袭得手,登时将身一摇,须臾之间,化作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此人一头蓝发,双瞳著紫,正是霜桥旧日相识钟离魅。董霜桥心惊胆战,脸色发青,哆哆嗦嗦道:“鬼域一别,先生别来无恙?”钟离魅神色惊异,并不答言,只是伸手一扯,将霜桥本已破烂不堪的外衫一把撕下,指着他贴身的裲裆道:“这是什么东西?如何穿在身上,竟能挡住债聻化生?”董霜桥颤声道:“要知究竟,便放我一条生路。”钟离魅冷笑一声,将这裲裆脱将下来,揉捏片刻,但觉触手柔韧,如绸如棉,啧啧两声,又道:“可惜破得这样大一个口子。不然倒是件宝贝。”董霜桥吞得一口口水,道:“不妨。拿火一烧。立时复原。”
钟离魅闻此一说,登时哈哈大笑,骂道:“你要作死!倒好来骗我。这等薄纱,一把火下来,还不烧作灰烬。莫不成你横竖是个死,便要将它毁了不成?”董霜桥吁一口气,道:“这是火浣布,遇火则新。再不诓你!”钟离魅眉头一皱,鼻孔“呼哧”一声,立时喷出一苗火光,落在这裲裆之上。火光一灼,那裲裆果然丝棉自动,钩织交缠,只一眨眼,竟当真焕然如新,再无半分破损。钟离魅大是欣喜,立时将这裲裆揣入怀中,朝董霜桥点头道:“你倒也还实诚。既然如此,便留你一个全尸……”
话尚未完,董霜桥便叫道:“钟离先生!你我无冤无仇,相识一场,也算得患难与共,何必你死我活,水火不容?”钟离魅眉毛一挑,笑道:“你们中原道士,没一个好人,本就统统该死。何况本尊而今身体微恙,鬼气不足,正需活人血肉饲养债聻。你好死不死,自行送上门来,我岂能冷了苍天厚爱之心,驳了命运眷顾之情?”董霜桥结结巴巴道:“别的没有,这活人却是容易。我梦境之中,藏有一人,正可为先生所用。”说着觑他不为所动,心中惶急,又道:“那火浣布神异非凡,为世间神品,先生便不想再裁上三尺?”
钟离魅听闻此话,登时一愣,半晌才道:“这起神物,难道天地之间,非止一件?”董霜桥得得道:“这火浣布乃是雄常树树皮所化,只要此树完好,先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钟离魅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倒敢信口雌黄!既然如此,你为何倒不拿它裁个袄子?”董霜桥颤声道“此树非我所有。前两日我机缘巧合,才得遇此树。这神树之下,有妖精把持,取此三尺之布,不知费得我多少心血呢。”钟离魅蹙眉道:“倒是个何等妖精?”董霜桥道:“这两个妖精修道年久,早便化了人形。我一无慧眼,二无神镜,哪里认得哩。”见钟离魅面有愠色,又忙忙道:“以我之能,尚可盗取。先生玄功盖世,若是有意,直如探囊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