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13 21:54:00
第一百零四节 请煞
葛年“啊”得一声,唤得两声可惜,道:“怪道说这信陵之法厉害,却也不见长老施展。只是这信陵世家却也可怜,这起法子,还要等到那果子挂枝。倘或果子未结,仇家上门,岂不是要束手就缚么?倒可惜了。怪道而今世家不传,钟鼎毁弃。”洞玄摇头道:“你知道甚么。这杏林、鹤林、肉林三术,正是从此树衍化而来。若无神木,便无此神术。那信陵号称仙木源宗之门,最能自草木之中,寻得天地奥秘。”
葛年闻说,倒也欢喜,笑道:“这四德避妖魔,四凶让小人,自此以后,我也算得了一个傍身救命的活泛法了。”洞玄眉毛一挑,冷道:“有甚么欢喜头!藏倒藏了,那荀烟竹虽是看不见摸不着,可也逃不了走不脱。咱们有这法子瞒天过海,焉知那老道没有计策打草惊蛇麽?倘或不防头,叫他破解,岂不糟糕透顶?”葛年蹙眉道:“那荀烟竹再是厉害,也曾是我自家人,他有甚么破烂漏兜,我难道还不知晓?”洞玄摇头道:“亏得你问。我这信陵之法,一般不曾传给我家弟子呢。你如何知晓他可有甚么私筴秘珍?”葛年给他问住,呆得一呆,四望两眼,瞧见李康、褒仪,怯道:“难道还要施展那杏林术?那老不死的修道谨严,断然不会有妖气缠身,这阳春有脚再是灵妙,只怕也奈何他不得。”
洞玄嘴角一翘,道:“信陵之名,久不传世。师尊江湖辗转之时,年岁尚幼,空有玉斧,却不能修月。时至今日,却是成全了你。”说着伸手一招,那李康、褒仪便蹒跚走来,跪之在前。葛年瞄得片刻,迟疑道:“长老,你这役鬼上身之法,迷住它两个,却不知能有几时?”洞玄将李康褒仪从头到脚细细看得几眼,这才道:“胡说甚么。那阴生犯蠢,你倒也去同它胡羼。这信陵乃是风雅第一、制胜第二的酸儒门第,哪里来的役鬼术。这法子唤作‘故人天’,为杏林术三法之一。它两个身上作祟的,并非魑魅魍魉,乃是它自身所蕴的五牙之气。”又道:“论理,原也该有七日。但这九头鼠妖半死不活,十停性命,倒去了九停,人之将死,其心也善。保不定这妖孽甚么时候动了好心,便会清醒。届时这杏林术,便要失灵。那秃头鼠妖身贱命硬,心肠又毒,这七日之期,却是要满打满算。”
葛年点头道:“原来如此。”又问:“这名目倒也奇了,如何叫做故人天?”洞玄白她一眼,道:“你个读书读老的,也好来问。这故人天有个典故,唤作‘二天’,你难道也不知?”葛年“啊”了一声,暗自嘀咕:“原是这话。这信陵家也太酸。雨也好,脚也罢,深恐人不知道他家门第清高。”洞玄瞧出她心思,瞪她一眼,倒也不点破。葛年自家有些不好意思,忙忙指着李康褒仪,支吾道:“莫非这逃命之法,便在这两个鼠妖身上?”洞玄冷哼一声,眉毛竖起,斥道:“好没出息!”葛年脸庞一红,呢嚅片刻,莫能答言。洞玄将她指甲递还于她,道:“你虽也是伤得不轻,然妖气充足,却是得天独厚,到底比我强。临阵对敌,我作这军师,你便做这冲锋陷阵的将军。孙子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咱们今日,不但不逃,还要来个出奇制胜。”这话爽利,葛年听得满腔热血,然憧憬之中,却也一脸懵懂,怯怯问道:“敢问长老,这奇从何来?”
洞玄却是微微一笑,道:“不必多问。你且先唤出服常树来,再说不迟。”葛年闻言,立时依洞玄所授,将那瘿草之叶,按数定位而置。甫一布成,那草叶立时一暗,如冰入热汤,只一须臾,便融在虚无之中,再无踪迹。葛年心中称异,却也不敢稍停,掐指成诀,凝聚真力,咒道:“林生服常!”咒声一动,那虚无之中,突地“吭哧”一声怪响,葛年猝不及防,吓一大跳,五指一松,却是散了功法。饶是如此,那瘿草消亡之处,却也“噗噗”作声,片刻功夫,竟自生出一株数丈高的槐树。这槐树青枝碧叶,倒也繁茂。葛年仰头,围转一圈,全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诧道:“难道又失手了不曾?这分明一株古槐……”
话尚未完,却突听脚下怪声叠起,低头一看,登时毛骨悚然,无以复加。原来这古槐之本,竟非树根,却是三个恶鬼。这恶鬼躯体枯槁,如同干木,却生得一个狗头,满嘴尖牙,一条猩红的长舌头垂挂在外,涎水滴流,正自“吭哧吭哧”呼喘不休。其两肩之上生满指头大小的人头,这一众人头或是撕咬,或是辱骂,诸声交错,嘈嘈杂杂,全然听不真切。葛年悚然惊问,洞玄道:“这倒不是鬼,是神煞。那个黄眼珠的,唤作羊刃,红眼珠的,唤作红艳煞,紫眼珠的,唤作流霞煞。此三煞神通广大,非同小可,正是今日脱身的依靠。”
葛年默运神力,半晌却不见动静,喟然叹道:“靠不着哩。这三煞再是厉害,我唤它千百回,却哪里能够役使派遣。”洞玄嘿嘿一笑,道:“既是神煞,若无祈禳之术,禋荐之物,哪里能请得动。”见葛年不解其意,又道:“三煞为服常树所镇,不能脱离。要借三煞之力,便得施展神术,以活物在这树下,为三煞做个替身。这替身的活物,唤作禋荐。这借物的祈禳之术,唤作五羖赎。”葛年“啧啧”两声,又奇道:“这神煞这般难请,但不知有何本事?倒不是我小觑了它,那梦境之术无影无形,无迹可寻,却不知它何以制胜?”洞玄哂然一笑,道:“井底之蛙,也好夜郎自大。区区一个梦境之术,倒叫你这般说嘴。”指向三煞,又道:“这流霞煞,有一起本领,叫做‘止于至善’。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此所以为则者,君之道也。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是故此煞术下,伤人者,必先伤其身。那红艳煞,有一等本事,唤作‘致知格物’。天下之物莫不有理,人心之灵莫不有知;所谓理有无穷,而知有无尽。是故此煞术下,无不可见之物,无不可闻之声,神不可藏而灵可不匿,那荀烟竹的灵神虽是托梦而来,咱们一般能束之以形,状之以物。彼时他灵可见,术可测,即可攻,又可防,再不怕他作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