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5-25 22:24:00
赢宁脸色一沉,道:“那却也由不得你!”说话间单手一抛,那尖刀立时脱空飞出,划出一道银色圆弧,但听“嗤”一声响,那母鹿颈项应声而断,鹿头“扑簌”一声,滚落草丛,沿着山坡滚了下去。母鹿殒命,身躯晃得一晃,摇摇摔倒,鲜血自颈项中喷涌而出,溅了那幼鹿一身。那幼鹿吃得一吓,立时跳开数尺,逡巡片刻,又靠近身来,半跪在地,以头拱那母鹿腹下,直糊得满脸是血,竟似不知死为何物。赢宁“咯咯”直笑,道:“原来这幼鹿还不曾断奶。”赵墨只觉一股恶气自脚底直冲脑门,下死盯住赢宁,“你你你”连唤三声,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赢宁却是浑未介怀,那脖子好似软泥一般扭曲,侧将过来,凑在赵墨耳畔,细语道:“如今你为母鹿,这白丫头便是那幼鹿。你可别惹恼了我,倘或一时失手,可怪不得我。”言毕回头,轻展柔荑,牵起白晴川,嫣然笑道:“好妹子,古语有云,徒费心机难获物,枉劳情兴总成空。这话竟应在你我身上。”白晴川莫名其妙,她性子恬静温婉,单单瞄了赢宁两眼,总不作声。
赢宁心头得意,提了两人腾空前行,口中兀自道:“都是性命,却果然是人畜有别,亲疏不同。从今往后,再别在我面前装什么伪君子,假道学。”赵墨脸如猪肝,一言不发,并不理会她这奚落。赢宁却不肯饶,只道:“呆子,你气糊涂了不成,如何倒不说话了?”问得数声,赵墨概不则声,赢宁也不见恼,只笑道:“你再不说话,我便将你这白姑娘的手指折断两根。”赵墨羞愤之下,却也不得不言:“我同你无话可说。”赢宁笑道:“你无话可说,我却是生有耳朵,偏是爱听你啰嗦。你不知晓,倘或我耳根清静,这心里便要翻江倒海,片刻不得宁馨。”说得这话,不闻赵墨出言,立时拖过白晴川手腕,只听“喀”一声脆响,晴川左手食中二指立时给赢宁反折至手背。白晴川猝不及防,剧痛之下,难以自持,由不得“啊”一声惨叫;她虽是柔弱,性子却也坚韧,一时失态,立时紧咬嘴唇,不肯呼痛;可惜她身无道力,这定力虽好,眼泪却不听话,扑簌簌顺了两腮只管滚落。赵墨又气又急,恨道:“早知今日,我便不该放你出来。”赢宁哈哈一笑,道:“如今失悔,那却是晚了。”又托起白晴川手掌,“啧啧”两声,侧头对赵墨道:“你正经唤我一声好姐姐,我便替你将她这断指驳回。”说话间背后的银鬃缓缓飞扬,飘飞起来,将赵墨送到面前,同他四目相对。赵墨被她瞧得心头发毛,这一声无论如何,却是唤不出来。孰料赢宁却也并未发作,“咯咯”笑道:“呆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话间托起白晴川手掌,轻轻一捏,便将其断指驳好。
一路行来,过得数山,已自近了单狐山地界;赢宁挟持了白晴川,只管逼迫,叫赵墨一路说个不休。赵墨既非屈原,有满腹诗文,九歌之余,还可天问,又非贾谊,有满腹的策略,遇得知己可以陈政事,论积贮,遇不到知己还可以同鹏鸟说万物变化之理;这漫漫长路,他自言自语,说得口干舌燥,至无话可说时,索性背起千字文来。他幼时顽皮,不曾勤学,背得乱七八糟,赢宁乃化外外族,自来不曾听过,虽觉呱噪,倒未耻笑;那白晴川乃王族世家,却是自幼便背得滚瓜烂熟,听他背得数遍,错谬百出,由不得好笑,赵墨见她颈项腮颊,尚有泪渍,闻得自己胡羼,那痛楚神色便少却几分,更是不管不顾,胡说一气来。赢宁有些觉得,侧头看得两眼,只是冷笑,却未发作。行至于单狐山麓某处,天色已近傍晚,寻得一僻静所在,赢宁便按下云头来。
落脚在地,赵墨道:“原来你也是知道困乏的。”赢宁却是莞尔一笑,道:“我倒不是乏了。只是这天色一晚,那苏眷便要作怪。倘或不教她一个乖,还只当我是有眼无珠之人。”赵墨撇嘴道:“你逃得飞快,她便是再生两个眼睛,也寻不得你。”赢宁道:“那丫头为一个巴掌,肯同那涓弱拼命。哪里舍得掴你嘴巴。个中缘由,自不待言。我倘或不防,岂不成了呆子。”说话间嫣然一笑,道:“她不来便罢了。倘或不知死活,可怨不得我。”说话间左手放出玉横,右手五指一捏,轻声咒道:“众风乱玄。”其咒法一动,玉横之中便腾起一张薄皮,倏突将白晴川裹个严严实实,这薄皮着身,立时变化,刹那之间,竟将晴川化作了赢宁的形容。赢宁“咯咯”一笑,照样施法,将身一摇,却是化作了白晴川。甫一变化,便自身侧拾起一块碎石来。这石头唤作茈石,通体紫色,为单狐山独有。这石头映月生光,好似一团紫烟在赢宁掌心氤氲。赢宁在这茈石上轻轻一抚,这茈石立时化作一方古琴。
赢宁对白晴川道:“却是要你也唱一曲,教我来应和。”赵墨道:“你白费这起坏心。苏眷早便去了。哪里会来。”赢宁笑道:“这却同你不相干。你多心也罢了,偏是还这般多话,这如何使得。”说着便在赵墨腮上一弹,赵墨顿觉舌头一僵,竟化作了石头,口中“呜呜”两声,却是说不得一个字来。赢宁笑道:“忍忍罢,可不能叫你坏了我这算计。我若剥得那丫头的人皮,自然还你一个好口舌。”说着五指一捏,晴川披得薄皮,身不由己,那舌头竟如巧簧一般,唱得一阕古诗来——“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晴川唱时,赢宁盘坐草地,动弦应声,一时萧杀之中,竟无端多出几分缠绵悱恻的况味来。只可惜赵墨牛心蠢性,只觉月色佳人,清音古韵,两相辉映,悦目悦耳而已,赏心却是谈不上;况且弦歌动时,果然有三人潜行而来,赵墨旁听分心,那唱词不曾听清一字一句。真真是应了对牛弹琴这笑谈。
这潜行者来得悄无声息,然其施为,一非迷阵,二非遁甲,赢宁虽是未曾察觉,却哪里逃得过赵墨的知觉。三人为掩踪迹,屏息静气,一呼一吸虽是绵蛮悠长,赵墨却是声声得闻,如雷贯耳,他口中难言,心中自然发急,奈何却不得传声示警,正焦灼难安,却蓦地听得那潜行者内中一人陡然一声长叹,竟是率众迈了出来。一眼望去,哪里是甚么苏眷涓弱祝希夷,却是三个仙风道骨的道人。这三个道人甫一现身,白晴川立时面上变色,赢宁意出望外,“啊”得一声,道:“甚么人?”这三个道人目不转睛,将她望得片刻,好半晌,为首那道人一揖手,才道:“清夜借月赶路,无意中听得仙子清音,想起故人,一时忘形,触动旧事,扰了仙子雅兴,还请宏量。”赢宁微微一笑,道:“不妨,不妨。道长既非焚琴煮鹤的庸人俗客,小女子也非云林洗铜的酸丁腐儒。三位道长仙风雅望,却不知在何方修道?尊姓大名,盼能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