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8-9 9:42:00
第二十四节故人
穿入镜中,赵胜顿觉脸颊生凉,仿佛浸入冰泉寒潭,眼前满是水纹波动,碎叠生光。惊恐之余,那水纹陡然散开,眼前赫然清朗。却见立足之地,乃是一方祭台。祭台之前,乃是悬空的一座恢弘神殿。这神殿主殿巍峨,共有七层;巨大无比,恐有数百丈高;全由深黑色的巨石垒建而成。殿前跪有百来余青铜像,这铜像不知历经几何,却焕然如新。铜像两旁,列有铜柱,铜柱之上,熊熊的烈焰翻腾扑朔,焰光闪烁,却无端叫此处显得清冷幽静。神殿四周,皆是无尽的虚空,杳杳冥冥,难以叵测。
安阳长平役蛇入镜,自己行在最末,到此异处,下意识的回头,然身后空空如也,再瞧不见来时之镜。四周静谧,全无声息,他从未见过虚无空境,无端有几分害怕,暗自悔恨,不该轻易涉险。然再是懊恼,却也于事无补,那碧海潮时时清响,指引雾中山方向——却在那神殿主殿之上。他思忖片刻,也只得驱逐赵胜等游弋在前,自己畏葸在后,步步小心。行止神殿正门门口,安阳长平便下意识的打个哆嗦,这神殿巨大无比,通体皆为黑石铸就,全无窗户,其内墙之上,有数十个石门,门内阶梯,蜿蜒向上。仰头上望,却只见厚厚的黑石石板。那石板上满是雕绘,或神或妖,或鬼或魔,令人可畏。而神殿殿厅之中,再无别物,只立得有一个黑石男子雕像,这男子身形魁梧,气宇颇见轩昂,只可惜五官模糊,似乎被刀斧砍凿,已被毁损。赵胜无忌等瞧见,倒也罢了,冰砚一见,却大觉惊异,这男子身材形容,酷肖一人;然细细想来,却觉万无可能。
长平虽有移神诀可以役使毒蛇巨蟒,却不能窥视其所思所想。他即识不得赵墨,便未觉奇特,他见那门户众多,虽是谨慎,倒没有求全之心,役使众人,随意进得一门,向楼上缓行。这门后阶梯两旁的黑石壁上,隔得数丈,便有一处凹洞,凹洞之中,静静坐有一团火焰。那火焰见有人来,本是静默的焰光立时闪烁起来,吊在那凹洞洞口,跳跃吞吐,倒像是只猴子。行走良久,终至于二楼;却见这楼厅正中,一般也只得一座黑石雕像,再无别物。只是这黑石雕像,此番却已经有了面目。瞧见这面目,非但冰砚,便是临潼镇岳,一般心中如擂战鼓,百思不得其解,惊讶诧异,纷杳沓至——原来这雕像所雕之人,一非天仙,二非圣贤,竟是冰砚兄长赵墨。
长平再次瞧见这雕像,大是奇怪,实在不知这男子是何方神圣,竟被供奉在此。上前细看,却见这雕像脚边,散落有许多细碎的黑石石块,颇有斧凿之痕。眼见于此,立时恍然——这雕像起初并非这等形貌,不知是何人于何时,将那原像凿去,刻出了新的一番面貌来。长平想通此节,忍不住唾了一口,骂道:“这小子好厚的脸皮。倒敢将仙家天尊面貌篡改作自身,也不怕报应。”骂得两声,却突然听得那雕像说道:“你毁谤我家姑爷,也是个不怕报应的蠢货!”长平吓一大跳,仰头一看,那雕像双唇紧闭,并不曾翕合,正惊愕,却见那雕像之后,探出一张人脸来,这脸乃是绢丝飞舞空中,交汇而成,虽是丝线勾勒,却也颇见美态。那人脸趴在雕像肩膀,樱唇轻启,又道:“我家姑娘寂寞了这些年头,自来没有访客。怎么今日竟来了这许多不知死活的蠢货。”说着倏突掉落,立在赵墨石像之前,婷婷袅袅,化作一个绢丝女子。长平见这架势,立时倒退三步,喝道:“是谁?鬼鬼祟祟,用这妖法,自己却不敢现身?”喝骂之际,赵胜冰砚等人,身不由己,已经齐齐嘶叫,张开聱牙毒口,扑向四方,满地搜寻。那绢丝女子“咯咯”笑道:“我家姑爷的厅房。哪里容得你放肆!你这妖人,当真不知进退。”
说话之际,那绢丝陡然飞扬,只听“嗖嗖”两声轻响,长平只觉眼前红光闪耀,只一眨眼,冰砚等人所化的巨蟒,顷刻便被裹作一团,犹如麻花一般拧在原地。任长平如何驱策,再动弹不得。长平愕然惊悚,这绢丝之力,神妙至斯,难以想象。惊恐之余,哪里还能多想,碧海潮立时飞出,一声呵斥,只听“嗡”一声琴响,十余头彩雉立时飞腾而起,扑向那绢丝,自己却是双足一蹬,立时倒飞,扑向身后的楼道。那绢丝掩嘴笑道:“找死!”那“死”字余音尚在,却见它已倏突飞立,数条细丝恍如惊电,“倏”一声便将那彩雉齐齐钉在地面。彩雉甫一现身,立被击杀,其法力尚未消弭,幻神未曾溃败,而那绢丝却已瞬时立到了长平眼前,长平大骇,飞掠之势收之不住,竟眼睁睁瞧了自己一头撞在那绢丝掌心。这绢丝劈手一抓,箍住长平脑门,笑道:“你这微末道法,竟还敢在我掌心卖弄。”长平惊恐交加,失声叫道:“大仙饶命!”
那绢丝“咯咯”直笑,道:“你却是叫得晚了。你好大的胆子,说我家姑爷坏话。叫我家姑娘伤心。我可饶不得你。”笑声之中,却听那雕像之后,突然传来十分沙哑的声音:“不借。你又在顽皮了麽?”这声音老迈至极,犹如砂石滚落瓷盘,竟听不出男女。不借笑道:“好姑娘。我寂寞了这四百来年。难得今日有这许多玩物。你别拦我。”说话间,却见那雕像之后,缓缓走出一老妪来。若是凡人,到得耄耋之年,垂垂老矣,无非皮干肉黄,形同枯槁。这老妪却真真是瞧不得,只见她头发稀疏花白,顶中尽秃,面上焦干,仿佛无一丝血肉,混无半点人气,满脸的褶子没有紧贴枯骨,却是重重叠叠,仿佛在脸颊堆了两张千层饼。其衣服华美,满是五彩花卉,然身形佝偻,再是精致华服,也如裹尸布,令人厌弃。她步履蹒跚,走将出来,轻轻抚摸不借的丝缕,却是瞧也未瞧长平一眼,反倒立在冰砚等人身前,眯缝双眼,细看得两眼,笑道:“原来是用活人化的妖术。”她不笑还好,一笑两个灰蒙蒙的眼珠倒像是要脱眶掉落,那嘴皮也几乎贴到胸口,叫人头皮发麻。
说笑间,她左手提起一捆巨蟒,如取薄纸,混不费力,右手拉了不借,向前微微跨得一步,一步之间,冰砚等猛觉眼前一花,身子都陡然一紧,似乎鱼过漏网,那眼前的景致却是生了一番变化。这殿厅倒无不同,只殿厅中的赵墨雕像,换了一番神情动作。冰砚等尽数骇然,这老妪只跨得一步,便已是上得一层百丈高楼。其道行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眼看这老妪步履轻慢,跨得数步,便到了这正殿顶楼。顶楼之上,一般有一赵墨雕像,只这赵墨背上,负有一面巨大的椭圆铜镜。那铜镜只得一个边框,镜面却是空的;这镜框高十余丈,宽约六丈,框体之上镌刻有奇异的花纹,似乎字符,又仿佛雕饰。镜框正中,悬浮有一本薄薄的书册。这书册灵光闪耀,璀璨夺目,冰砚往年却是见过。正是《轩辕残篇》。残篇四周,镜框之内,却也有许多奇异的幻象。那幻象似乎是一处奇特的虚空,内中悬浮有无数破碎的石山与流光,瞧来诡诞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