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方平跌足叹道:“真真被你气死。”他口中虽是闹嚷,人倒是一步跨前,袖中落出一物,却是一方奇特的古鼎。这古鼎并非天辰,却见鼎之四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麒麟、腾蛇、直符、貔貅九兽盘踞;鼎下三足,古朴端方,鼎上瑞烟缭绕,鼎前祥云袅绕,分明是个绝顶的神物。众人却都识不得。王方平放出鼎来,微微捏指,鼎中倾俄之间,便成出一根翠竹来。这翠竹摇曳落地,倾俄间化出数百根青竹,围成翠屏,那火球轰然撞来,这翠屏立时被这火球炸去半截,然火球破裂,却也再伤人不得,这火焰乃是三昧真火,火球破裂,余火却不曾消散,在那翠屏之上燃了起来。王方平轻轻一弹指,那翠屏竟一头扎入土中,连带那三昧真火,消散得无影无踪。那蒯常存一愣,旋即骂道:“果然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人!”喝骂之际,却听王方平道:“别动手!有话好说,不要自家人伤了和气。”那华若锦却接口道:“不要脸的野道士,谁和你是一家人。不害臊。”
王方平道:“天下道门,同门共宗,拜的都是三清,敬的都是黄帝。都是一家人。蒯师兄,既然大家言谈不欢,也不必无谓争斗。阳关大道,独木小桥,咱们各行其途,各至其道,不必交恶。牛姑娘心直口快,多有得罪,在下代其赔罪,你是磊落汉子,堂堂男儿,不要同她小姑娘见识。峨眉乃是正大门户,还请宽宏……”说话之际,却觉冰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得那“磊落汉子,堂堂男儿”,竟是脸如猪肝,本来丑甚,此刻更是怕人;临潼听得王方平无意中说得冰砚心病,立时一声喝斥,打断王方平,飞出神剑,朝蒯常存一声冷哼,道:“若要斗法,只管动手,不必啰嗦。”那蒯常存给她一喝,浑未动怒,反倒收剑回身,一脸讶然道:“悬翦!仙剑悬翦!”别说寻常人,便是华若锦,听他口吻,也有所了悟,她甩手悻悻然道:“莫非这丫头乃是盗的?”
蒯常存摇摇头,道:“仙剑有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何能盗走。断乎不能。她确实是我门宗子弟。”说着瞄向王方平,却见他长身玉立,虽是道家,却是一派儒风,不像妖邪;且听他口气,不亢不卑,却是句句入耳,且见他术法似乎比自己弱不上几分,兼之法器似乎颇有来历,不像没落散佚之家,恐是有些脉络,寻思一阵,朝冰砚等道:“尔等虽有仙剑,我也不敢认这同门。若无差池,果真是木羽真人在外收得的弟子,还请回山。请宗师验明。”又对身后众人道:“各位道长,我家师尊尚在大次山相候,这里白豪诛灭,不必久留。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动身罢。”
王方平却是个识乖弄巧的大宗,脸皮厚实,听蒯常存这口气,立时朝其揖手道:“蒯师兄先请留步。我身后这兄弟中了剧毒,需要解毒丸药;他是否是峨眉子弟,将来自见分晓;但此刻乃是非常之时,还请以仁义在先,厚德为上,赐一丸药,不负峨眉救人解难,侠义卫道之美名。”那华若锦哼了一声,朝王方平道:“你这野道人,嘴巴倒甜。原来倒真是有求于人。我瞧你那丑丫头不肯理你,你倒是肯为她陪这小心。难不成是你相好的妹子?”王方平瞄她一眼,心头不悦,倒也不曾发作。
蒯常存略想得一想,此刻赠药,当了这许多道家脸面,隐隐有不计前嫌,救人水火之高风亮节,将来见得师尊,这一干人等,说将起来,只怕在师尊眼中,要多出几分分量;思虑至此,倒也慷慨,不但寻出几丸乌木灵芝配制的解毒丸药,尚为魏无忌拿得两粒疗伤外敷药丸;一并递与王方平,道:“都若你这般通情达理,天下有何等事不可商量。”王方平大喜,笑道:“蒯师兄果然是君子之风,令人折服。”便将这丸药分递两人。镇岳将这丸药吞得两粒,脸上黑气便渐见消褪,王方平长吁一口气,偷眼觑向冰砚,却见她此刻颦眉默然,想是拿人手短。他被她骂得怕了,不敢同她说话,只默默叹气。
那华若锦一旁瞧得有趣,“吃吃”笑道:“你这妹子乃是个冒牌峨眉子弟,你理她作甚?你说要去峨眉,不若跟蒯师兄同行。我瞧你虽是一脸坏像,不是正经路数,但近朱者赤,你同咱们一道,总强过同那丑女近墨者黑。”王方平对她虽不失礼,却也不甚客气,拂袖揖道:“好意心领。恕不远送。”华若锦笑道:“这野道士,脾气倒臭。”蒯常存朝冰砚哼了一声,说道:“你冒名峨眉弟子,我也不同你理论。只愿你好自为之。”说着御剑腾空,那一干人等,都招摇飞升,漫天仙光法气,随他径直远去。赵胜酸溜溜的朝王方平道:“那美貌小妮子邀你同行,你怎么不去?”王方平气得跳脚,结结巴巴道:“天可怜见的,给咱们送条活路。你们都是不要命的傻子。”魏无忌难得不刻薄,赵胜倒是哼了一声,道:“那你还不去?留下作什么?”王方平瞪他一眼,瞧向冰砚,却见她面色十分奇特,似乎恼怒,又似乎自怜,颇有几分讪然,想同她说两句话,结结巴巴脸红半日,却又说不出口。
魏无忌窝在赵胜背后,瞧冰砚黑了脸面,偷笑不止,同赵胜嘀咕:“这傻丫头生得丑,脾气还这般火烈,也不怕嫁不掉……”孰料赵胜却哼了一声,道:“伟岸丈夫,背后嚼人,也不羞愧。”魏无忌劈手在他后脑抽得两巴掌,又好气又好笑,道:“偏是你也这般知书达礼了。”临潼瞧这架势,颇多尴尬,便道:“那姓蒯的,不知是哪位祖师,年轻时候,原来也曾这般糊涂。”镇岳受人授药,未免不好意思,道:“王兄说咱们是木羽祖师的徒弟,想来这谎说得大了。他不肯信,却也情有可原。”冰砚瞄向临潼,微微叹一口气,道:“我自来以为自己理直,所以气壮;以为众人折服,只为我光风霁月,心胸坦荡;原来还是因为貌美。换了一副嘴脸,虽是直言,虽是道理,却再无人听得进去。”临潼听得此言,心头难过,垂头不语,冰砚又朝范镇岳道:“难道真是有了美貌,便可为所欲为麼?难道真是有了美貌,才能秉公正义麼?”范镇岳脸色发红,呢嚅道:“师叔品格端方,山上谁不知晓。”冰砚负手,嘿嘿一笑,道:“原来这世上的是非曲直,还是要因人而异。”
王方平见她开口,虽听不懂她的感慨,但隐隐并无同自己计较的意思,松一大口气,磕磕巴巴道:“那也罢了。我瞧今夜他们一行招摇,徐甲尹喜,若是瞧不见他们,那才是怪事。既然有他们替咱们作这幌子。莫若咱们连夜赶路,说不得可把他们给抛下。”魏无忌一旁咳得两声,道:“我看你们身份多有为难,峨眉未必肯帮咱们。去不去,恐需商榷。”冰砚却道:“胡说。这一个小道士脑子糊涂;难道我峨眉山上的长老,也一般糊涂不成?这峨眉,自然还是要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