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杯木
冰砚等使这金蝉脱壳之策,遁逃开来,那魏无忌牛刀小试,果然马到功成。众人自山河瓶中出来,正在那山崖峡谷之中。夜晚峡谷两边危石斜岩,犹如鬼兵妖将,令人悚然。走临峡谷末端,却是一处绝壁。那绝壁上有一巨穴,高十余丈,穴前横亘数段已经化石的古槐槐木。这古槐长有十余丈,较之峡谷之前,毫无逊色。赵胜颇觉讶异,道:“这是什么地方?难道女床山竟有了妖孽构筑洞府,占山为王?”冰砚等也颇觉讶异,然前有徐甲,不敢御空飞行,后有尹喜,不可久留此地。众人却也别无他途,只得前行。这山穴斜斜伸入地下,嶙峋怪石满布,道路崎岖难行,兼之黑暗蒙昧,不可辨物,那赵胜背了魏无忌,王方平背了范镇岳,错乱其中,磕磕碰碰,前行甚缓,足足走得约有两个时辰,前方才隐约有一线微光闪烁。
踯躅行来,临到跟前,众人尽皆讶然,这地穴尽头,赫然是一面石墙。那石墙之上,有一道十余丈高,两尺来宽,七八丈深的石缝;石缝的另外一端,只能瞧见一株古木的树干;树干上生满奇特的枝蔓,缀满绿叶;那绿叶一片便有磨盘大小,重重叠叠,宛如无数绿色的大伞。冰砚行在最前,穿过这石缝,眼前顿时豁然开朗。谁曾料想,在地穴深处,竟有这样一个巨大的涵谷。这涵谷的顶端,乃是厚厚的山岩;谷中生满巨木,那巨木高有数十丈,仿佛无数巨大的柱子,将这涵谷稳稳的撑起。巨木枝桠之间,开有繁花。那花朵每一朵都大若凉亭,其花蕊发出莹莹的金色辉光,将这并无日月的地下涵谷照得雪亮。魏无忌轻轻抚摸那巨木绿叶,道:“这是琼枝树,古传鸾凤雏鸟以此为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得见。”赵胜一旁喟然感叹:“天地造化,真非人力可知。”一众人等,惊叹之余,步入这巨木涵谷深处,穿行渐远,到得这巨木谷的中心,顿时蘧然而惊。这中间之地,甚见空旷,中心处矗立有数十个巨大的鸟巢。那巢木每一根都长有十余丈,每一根都晶莹若玉,发出莹洁的红色辉光。
冰砚等靠将过来,便觉那巢木之上,竟有微微热感,轻轻抚摸,果然温热如淋热汤。魏无忌不愧世家子弟,在这巢木之上轻轻敲击两下,那巢木之上立时响起“箜呛”之声,其声清越,如闻钟鼎釜钺,他便点头道:“果然无差;这是灵寿神木。当年先祖高寿,有海外仙人贺礼,赠得一片,不过指甲大小,嵌在指环之上,佩戴在身,延年益寿,长保康宁。想不到此地,竟巍巍然成巢。”那巢木缝隙颇空,人足可穿行其间,众人探头窥视,却见那巨巢之中,散落有无数破裂的巨大蛋壳。那蛋壳多已化作了灰褐色的石块,魏无忌讶然道:“难道方平真是一言成真。此地真为鸾凤栖身之地不成?”镇岳点头道:“歪打正着。竟真有此事。”赵胜撇嘴道:“蛋壳虽大,未必就真是鸾凤。便说是大隼巨鹰,恐也是有的。”王方平卯足力道,用手一掰,想从那巢木上折下一截,然尽其所能,那灵寿木浑然无损,魏无忌笑道:“这东西万世不坏。要削减此物,只能以龙齿凤喙琢磨。”赵胜诧道:“你倒认得这许多木头。难道你家是鲁班世家?”魏无忌唾他一口,倒有些伤感:“我信陵世家,于花果草木之学,独擅天下。哪里有我家认不得的奇花异卉,神木仙草。仙道颓废,只知道我家茶叶,却不知道其余,反说我家茶叶冠绝天下,当真是笑谈。”
穿行这废弃多年的凤巢之中,惊蛰突然“咦”了一声,指着一凤巢边角一物,道:“这是什么?”冰砚瞧去,却见那灵寿木边,生有一株奇特的幼苗。这幼苗枝节颀长,高约七尺,只得细细的一根独茎,不过指头粗细。树苗之上,只得两片树叶,一赤一蓝。这幼苗似乎有些灵性,极力朝巢木之后扭曲身形,想避开众人视线。众人齐齐朝它瞧去,它想是有些恐慌,竟盘成一团,小蛇一般蜷曲,将那两片小小的树叶藏在树茎之下,瑟瑟发抖。冰砚瞧得好笑,道:“这小小一根树苗,竟也能作怪。倒是怪哉。两片树叶,也是藏得这般要紧。”赵胜嘀咕两声,推魏无忌,道:“魏木匠,你家渊源,见多识广,这是什么怪物,想来难不倒你。”魏无忌哼了一声,瞪他一眼,对冰砚道:“这是杯木,倒不是它成了精怪。这杯木本就是半木半兽之物,它一生只能结两片叶子。自然看得金贵。盛传蓬莱曾经颇多杯木,只是寻常杯木,终其一生,都不会生出叶子。它要生出叶子,必然得以龙凤之血浇灌。这天下哪里去找龙凤为它作这肥料。况且它这叶子生来不易,却无多大用处。”说着四下打量,道:“这杯木常有妖兽守护,此地未可久留。”赵胜听得好笑,瞧那杯木羸弱,弯腰一把扯起,那杯木似乎给他吓坏,发出婴儿一般的啼哭,赵胜却全无怜悯之心,一把将它那两片薄薄的叶子捋将下来。那杯木立时嚎啕大哭,枝干从赵胜掌心挣脱,满地打滚。
赵胜嘻嘻直笑,将这两叶片细细看了几眼,道:“这有何用?”冰砚哭笑不得,摇头道:“你采之无用。倒叫这树苗子伤心欲绝。还它罢。瞧它哭得怪可怜的。”赵胜笑道:“别理它。这树叶子拔下来哪里还还得回去。”说着信手一抛,弃之在地。惊蛰瞧这树叶甚美,拾之在手,道:“怪可惜的。只不知道有何用处?”魏无忌蹙眉道:“据我家古籍所载,龙族凤类,偶有一二,同凡人通婚;其后嗣形容,与人不同,往往被人视为精怪,不容于凡俗;然其性情体能,却又有别于龙凤族类,并不见容,终其一生,孤独苦寒,郁郁不欢。这杯木之叶,却能叫这些混血后裔肆意变化,或类乎人,或似乎异,能得尝其所愿,此为其一可贵者;其次这杯木之叶,红叶唤作血沸,蓝叶唤作心寒。吞服此叶,能激人筋骨,叫人道行大增。得血沸者,其术之中,自带烈焰,得心寒者,其法之下,必生坚冰。不过古谚曾道,尽信书不如无书,此古籍之所录,也未必无讹。我家先祖中曾有能者,尝试之而种,然校验之下,其实不符。那叶子确乎有这神效,然这神效只有半盏茶的功夫,时效一过,那服食之人,便会虚脱,我家先祖吞服一叶,卧床几近百年。”冰砚闻言,倒有了几分伤感,想着临潼惊蛰,都因混血之故,不见容于人世,感慨之余,便将这两片树叶,簪在临潼惊蛰发髻之上,正待说话,却突然听得那杯木发出刺耳的尖叫,其尖叫之中,树干死命挣扎,扭曲数下,如蛇般盘在地面。
赵胜诧道:“这小小一棵树苗,倒真是古怪多甚!”魏无忌却面上变色,开始四下打量,颇见谨慎道:“恐怕是有妖物觊觎这杯木,守护良久。如今叶子被摘,怕是那妖物有所察觉……”其话未完,却猛听头顶传来“窸窸窣窣”之声,众人仰头,顿时吃了一吓,却见头顶那巨大的山岩,竟然开裂,露出一对赤红色的眼睛来。那眼睛足有磨盘般大,赵胜“啊”了一声,尖叫道:“妖怪!”话音落时,却见那藏有巨眼的那巨岩轰然落地,这岩石在地面“噼里啪啦”响得一阵,竟颤巍巍的起身,化作了一个高十余丈的岩人。其身体皮肤,全是厚厚的山岩,若非一对赤红的双眸,几乎看不出它是活物。这岩人望了临潼惊蛰一眼,陡然一声怒吼,身子一弹,拔地而起,飞扑过来,双拳一左一右,砸向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