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砚知其宽慰,却也无计可施,只得默然行路;行至一处,冰砚“咦”了一声,弹指在一株古木上幻出这古木的记忆,却见模糊的幻象之中,立有一飞逸俊朗的男子,其掌心飞扬有一根幌金绳子,那绳子末端散作数千万根细丝,上天数丈,下地数尺,在方圆数百丈内细细搜寻。瞧其厉害身手,恐是道法大家。冰砚蹙眉道:“这人瞧来有几分面熟。怪哉,难道九百年前,咱们倒还有旧相识不成?”一干峨眉子弟倒罢了,赵胜魏无忌等人却齐齐“啊”的一声,赵胜脸色发白,道:“这是尹喜!是那个紫阳真人!他那法器是我家的缚龙索!”一听紫阳真人的名号,冰砚心中立时咯噔一下,魏无忌道:“他和那徐甲是一伙的。糟糕至极,他四处搜寻咱们的行踪;我只当他还在无底洞中搜寻。不想他却摸到外间来了。”王方平摇摇头,道:“想来他是在徐甲身上早便动有手脚,想来是追徐甲而来的。”冰砚蹙眉道:“徐甲在前,料不至于折还,尚可无虞。此人便在这左近逡巡。咱们夜晚之中,如何避开?偏是不能驾驭道法飞升,恐怕丢不开他。倘或叫他遇见,可是大大不妙。”想得一番,自身边的一树上摘下数片叶子,化作衣衫,递与魏无忌等,道:“这是我峨眉弟子常穿的道袍;你们且先换上。那尹喜同徐甲想来未曾会面,他不知你我同行。瞧咱们是峨眉弟子,未必就疑心。幸喜我发现得早。还未曾同他撞见。”
众人套上衣衫,冰砚动弹法印,以峨眉山七变之法,将众人形容作得一番变化;她自己摇身一变,一头黑发化作银丝,水嫩肌肤生出鹤皮,自嘲道:“许是如此,还好看些。”说罢领了众人,朝尹喜足迹未至之处行去。这女床山上,甚多虎豹狼兕,那密林深处,夜行之兽众多。幽暗之中,常见冷瞳闪烁,暗影飘忽。魏无忌在冰砚身侧,瞧着冰砚那奇丑的面容和变化出来的佝偻身形,心中微微叹息:可惜这人气质如兰,竟丑得稀奇。胡思乱想之中,却突见冰砚神色有异,瞧她眼眸,顿时心中了然——那尹喜此刻便在众人背后。魏无忌心中一惊,悄然打量,那临潼王方平似乎都自冰砚身上瞧出了端倪;只惊蛰镇岳同赵胜懵然无知。那惊蛰高一脚低一脚踯躅深林,耳听虫鸣,没来由有几分惧畏,牵住临潼,道:“我们背后,好像有鬼。”临潼在她手背微微拍了两下,道:“别怕,不过是一群狼。”
说话间,那狼群渐渐四面围聚过来,数十对微红的眼睛在四周密林中若隐若现,草丛“窸窸窣窣”的狼奔之声,也响了起来。冰砚伫足,森然道:“阁下借狼行之声掩盖踪迹,跟了我等良久,不知居心何在?”她这声音苍老嘶哑,众人听来都微觉怪诞,不听有人回话,却猛听冰砚足下“哧”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红光自她足下陡然四散,红光过处,众人只觉足下一沉,那丰厚软密的草丛陡然枯竭,变作了枯草,四周的狼群那微红的眼睛仿佛风中微动的油灯,似乎被细风一吹,尽数熄灭。再瞧不见一对鲜活的眼珠。冰砚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只带了众人前行,一众均知适才尹喜已瞧见了众人,已尾随一时,此刻恐怕未曾离去,均默然不敢开口。魏无忌心跳得厉害,随冰砚走得数步,却见适才追猎众人的群狼,竟全都化作了干尸,倒在枯草丛中,灰褐色的狼毛被夜风微拂,便一簇簇飘飞起来,仿佛蒲公英般在夜光中凫动。顿时吓一大跳,不知冰砚用的何等术法,竟如此了得,即不见捏印,也不见口诀,那满地的枯草倒也罢了,那群狼瞬时化作干尸,这手段却端的非同小可。心中顿时大是讶异:有这等手段,别说一个尹喜,便是通天教主亲临,恐怕也未见得能强过她去。那王方平一般也给冰砚这术法吓住,瞧向冰砚的眼神,便有几分怪诞。
行之不远,到得一处峡谷,那峡谷之前,乃是空地,四周数十丈内,不见草木;只峡谷入口处,立有数株高有十数丈的古槐树,这槐树老朽多年,早已枯死,树干化作了枯石,且内中中空;数株并联,竟有如数间厅房。冰砚心中发急,其实那尹喜尚在背后,并未远去,若众人这般一路走将下去,只怕露怯,反倒现了马脚,且那徐甲便在前方,暗夜之中,四处摸索,若再上前,真是前有猛虎,后有饿狼,大大不妙,立时悄悄朝魏无忌等人使个眼色,赵胜莫名其妙,魏无忌反映却快,立时道:“师叔,古槐成荫,乃是良所。”冰砚瞧他两眼,道:“世人常说,古槐在庭,有凤来仪。你倒是不谦虚,自比鸾凤。”口气虽有几分责备,却也果然伫足,却听一旁王方平道:“数万年前,这女床山本就为鸾凤聚居之地。咱们为师弟采药,说不定采药之后,真能寻得凤巢。”众人惯了他结巴,猛听他说这假话畅快淋漓,倒有几分好笑。一行蜗居古槐之中,暂作憩整。众人坐落古槐之中,冰砚功力不若从前,只这一番功夫,王魏等人术法便渐渐消褪,其面容渐化本相,露出真面目来。他等自然十分乖觉,都坐在暗影之中,好叫那尹喜瞧不实在。
这古槐四周空旷干净,那尹喜虽可远藏窥视,想来却听不见众人计议。魏无忌心中疑惑,便悄声询问。冰砚嘿嘿一笑,颇有几分无奈的道:“你们不知。那是我的法器,为血炼之物,吸食鲜血元精,不在话下。却不是我的术法之力。那狼群为无知畜生,如何会有抵抗之力。我那是吓唬他的。真要对敌,我这法器再是了得;我这一身功力,哪里能尽其神威。徒令法器蒙羞罢了。谁想此人胆子虽小,贼心却大,从旁觊觎。却不肯走。倒真真是个祸害。”魏无忌微微抬头,自空隙中向外窥视,偷笑道:“不怕。我倒是有个好法子。”说着又笑:“倘若没有你在,这法子却不管用。”众人闻言,顿时为之一振,却见魏无忌放出山河瓶来,道:“你摄几个花精树魄,化作咱们的形容。咱们却悄无声息的自这瓶中逸走。等到天明,他连咱们如何走的,恐都猜想不得。”临潼瞧了两眼他这瓶子,道:“原来这法器还有这些许用处。”冰砚笑道:“果然好计策。只不知从这瓶子,咱们可行多远?”魏无忌略显愧色,道:“那却不远。我如今有伤,若想远了,只怕反而误事。不若就近,咱们到那峡谷之中,两边是山崖,自下穿过。却还隐秘。”赵胜连连点头:“此为良方,实在妥当。只盼那徐甲不要回转。”计议停当,冰砚依法施为,寻出几个有些灵气的石块元气,化作幻象,一众人便自魏无忌那山河瓶中,悄然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