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忌拖了他在瓶中悬浮,缓缓下落,奚落道:“胆小如鼠,还给吓哭了。”赵胜惊魂未定,轻抚脸颊,果有泪痕,自愧之余,未及还口,却猛听头顶传来“吱吱”之声,抬头一望,却见头顶瓶口处趴有那玄蜂之尾,其尾针刺破瓶口,越伸越长,也越伸越细,竟追了下来;这尾针如同生有眼睛一般,浩瀚无边的山河瓶瓶身之中,竟能寻得方位,如同毒蛇一般朝赵胜扑了过来。赵胜大惊,放出勺子,“啪”一下击在那尾针尖端;赵胜一击击中,还来不及欣喜,那尾针却“噗”一声轻响,扎穿了那勺子,朝他脑门刺了下来。赵胜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无可奈何,横手挡在额前,只觉掌心一痛,那尾针已然刺破手掌,朝他脑门贯来,倾俄之间,万念俱灰,这当口却莫名想起赵何赵丹,心念如电:父王那保命的封印,只怕未必是给自己的,可怜王兄一番成全,竟付之东流;倘或是他或是丹儿,要杀灭这玄蜂,何至于此……他久经非难,已成习惯,这尾针临头,赶紧闭眼,只待痛快。孰料事事艰难,却都要不得他这小命;他双目紧闭,却没等来额头那致命的一抹冰凉,反倒是听见身边传来魏无忌的闷哼。
惊讶睁眼,登时吓得一跳,却见魏无忌双手紧紧抓住尾针,那尾针勒在肉中,箍出十余道深深的血痕;那尾针的尖端扎在魏无忌右胸胸口,不住翻动,已将他胸口戳得血肉模糊,然想来那尾针已经长无可长,到了临界,虽是扎到魏无忌胸口,却也只能入肉半寸。赵胜惊愕之中,说不得话,眼眶却无端发酸,哽咽之余,飞起璇光尺,猛然斩在那尾针之上,只听“嗡”一声响,那纤细的尾针竟如琴弦拨动,却不曾断,赵胜咬牙切齿,死命砍剁,先前被璇光尺燎起的水泡狠狠破裂,剧痛钻心,连砍数下,那璇光尺再次灼热起来,先还只如握了一把未曾熄灭的火炭,渐到后来,竟如同握得一手烈火,整个手掌都发出刺鼻的焦糊之气。那璇光尺却也华光大炽,已不可以肉眼视之,待到此时,赵胜猛然一声怒吼,但听“锃”一声响,那尾针应尺而断,断裂的尾针“嗖”一声弹回,去得无影无踪。魏无忌手中那半截却渐渐硬化,化作数尺长短的一根晶刺。
魏无忌瞧见赵胜这脸色,给了他一巴掌,道:“哭什么,死不了。”话一说完,却咳了起来,咳没两声,满口是血,赵胜目瞪口呆,不敢言语。魏无忌撕开胸襟,却见胸口被戳烂的地方隐隐有一抹黑色,颇觉泄气,未免灰心,道:“这妖精有毒。”赵胜颤声道:“那如何是好?”魏无忌摇头苦笑,却听赵胜怀中那人道:“别怕。玄蜂之毒,不会死人。肿大几圈,挨上几日,自然就好。”魏无忌略觉宽心,这才得了功夫细看脚下还有一时才能落尽的虚无出口,瞧了一晌,一声不言语,赵胜不怕吵,只怕静,寻思一回,终究问道:“出口是什么地方?”魏无忌哭笑不得,半晌才道:“一会儿出去,千万不要作声!进得太过匆忙,不曾定得方位。只怕还在咱们进来那地方。”赵胜张口结舌,好半晌,才道:“那一出去,赶紧就又进来。”魏无忌瞪他一眼,道:“那却使不得。我道行不够,在这山河瓶中待久了,咱们可会被这瓶子炼化的。这瓶子能炼月华,生就太阴玄罡,也能炼魂魄,化生幽魂血煞。我若是道行高妙,自然是任意来去,可以我如今的本事,咱们要再进来一次,只怕死无全尸尚在其次,魂魄炼成血煞,万劫不复,那却如何了得?”
说话间距下方出口,堪堪只近数丈,赵胜恪记魏无忌之言,且有上次落坐水洼的前车之鉴,待将出时,全神贯注,自那瓶口一晃落地,竟是轻飘飘的全无声息,心头得意之情未尽,却蓦地听得头顶有人说话:“如何?我这话竟不曾白说。你真是太小觑了那魏无忌。目空一切,如今竟是阴沟里翻船。前一时刻,才瞧了这光景,若不是我下得一个鸣钟术,咱们竟当真傻傻奔去天虞山了。”非是别人,赫然便是徐甲。赵胜吓得脚软,抬头一瞧,却见头顶一方孔洞,洞顶只能瞧见两个发髻,一根玉簪,那玄蜂此刻变得甚微,不过巴掌大小,围在一发髻四周,翩然兜转;低头一看,忍不住暗叹悖晦,这魏无忌钻出来的出口,赫然便是适才死命逃开的铜兽牢狱。魏无忌立在赵胜身侧,却全然不见惊惧,反倒嬉皮笑脸,满眼都是得意。却又听徐甲道:“你在外面搜寻。我先回教中,以防万一。”尹喜颇有几分怨怼道:“若是捉得那妖人,定然要割了他的舌头,断了他的手足,当初糊涂,竟没想到这一层。”徐甲喟然一叹,道:“天意难测,谁能想他被玄蜂术封印,还能死里逃生。那信陵东武满门被灭,却都能逃走两个二世子。是非成败,当真难说得很。”
魏无忌赵胜两相对望,心中均是默然,正觉感慨,却突听徐甲又道:“我这玄蜂术乃是两百年前下的,恐怕已快勾销了结,行将散体了。”尹喜“咦”了一声,道:“岂有此理。你一日未死,功法一日不散,那玄蜂便一日不会了账。岂有散体之说。”徐甲道:“那想来是它尾针被断去一截,伤了神通。现在它在我手中,却死命挣扎,想要回那地牢阴府。”说着信手将掌心盘绕的玄蜂一抛,道:“这妖孽一被破去神通,便不听使唤。枉费我当年炼化之力。留之无益,却又弃之可惜。”话音落实,那玄蜂立时一个倒栽,朝孔洞的牢狱扑了下来。尹喜徐甲全无所觉,魏无忌、赵胜却给吓得脸色发青,仰头看时,却见那玄蜂被一掷飞下,一声尖啸,便朝赵胜、魏无忌飞扑而来。赵胜魏无忌既不敢打,又不敢躲,惶惑无言,面面相觑,那玄蜂一脱离徐甲的法力限界,立时化大,倾俄间化回原体,其腕上倒钩、口中细管,纷纷张扬,魏无忌心中惘然,瞧这玄蜂扑至,无端生出一腔怨愤:天意弄人,任是如何人力尽为,终究敌不过这造化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