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嫱“啊”了一声,道:“姐姐,那可不成,我跟她学做姑娘呢。”子骞嘿嘿一笑,道:“傻丫头,你本来就很美,跟她学什么。你将她放在何处,我一概不管。只别叫我家文君瞧见她。”说着坐到少君身侧,轻轻掰开他的眼角,细细瞧得一时,道:“他内息胎生,恐怕也快醒了。”说着掉过头来,对施嫱道:“快将这丫头带走。”施嫱嘀咕两声,将夏文侯夹在腋下,推门出来,对文侯道:“你不曾见过新奇把戏。我给你看个新鲜好玩的。”说着寻得一间雅舍,缓步进来。这雅舍与别的屋子瞧来并无二致,只屋子正中却有一个斜斜的井道。这井道高不过丈余,瞧来阴森黑暗,不知通向何处。夏文侯吓得目瞪口呆,惊叫道:“我不要看你的新鲜玩意儿。快放了我。”施嫱拍着她的脑袋,道:“别怕。可好玩了。”说着走将进去,这井道开在地底,隔十余丈,墙壁上便嵌有一枚夜明珠,将这井道照亮,但这夜明珠不知已过了多少年月,发出的微光与鬼火无异,整个地道之内气息阴郁,叫人惊悸。
渐行渐远,这地道渐渐开阔,地道两边每隔丈余,便开有一个小门。门框都是黑色的花岗岩石,门内堆满了各色奇特的物什,或是成堆的珍珠,或是胡乱码成一团的玉器或珊瑚,因年岁过于久远,那珍珠晦暗无光,一众玉器颜色黯淡,与瓦砾无异。珍宝之中,都放有一具玉石铸就的棺材,棺材中的尸身早已腐化,或是一堆黑色的尘泥,或是一滩污浊的墨痕,早瞧不出本来面目,只有残留的腐臭提醒否认,内中曾是某贵胄的尸身。棺材四周的墙壁之上,还镌刻有许多浮雕,似乎在讲述逝者生平的伟业。那浮雕大半都腐蚀败坏,不堪入目。而越向后走,这些墓室便越见粗糙,那墓室之中渐渐见不到珍宝,墙上也见不到浮雕,而墓室中的棺木,也由白玉换作了石头。而棺木中的尸骨,却还能偶尔见到完整的几截骨头。
施嫱在这尸骨中翻翻拣拣,渐次寻到些许破败的骷髅,那骷髅已然发黑,皮肉早已经腐烂化成了污泥,唯独一条舌头,却还残余有肉。她似乎全然不曾觉得肮脏,搜寻得有五六个破烂腐臭的骷髅,一字儿排开,略略有几分遗憾的对夏文侯道:“这些可不能和师姐的那个脑袋比呢。都是些烂得厉害的。不过,也还可以将就瞧瞧。”说着放下夏文侯,单手捏个法诀,嘟嘟嚷嚷念得两声,咒声消停,那几个骷髅黑洞洞的眼眶中立时发出幽蓝的毫光,显见是活了过来。这几个骷髅一活过来,立时发出刺耳的尖叫。施嫱手拿一根肋骨,逐个在骷髅头上敲打一番,笑道:“别吵,唱一首歌来,便放你们回去。若不肯听我的,便叫你们永远这个模样,叫你们永远回不去。”那几个骷髅无可奈何,对望数眼,便一齐唱起小调来。夏文侯瞧他们枯骨发黑,破烂的舌尖在颌骨中伸缩吞吐,哪里还有心情听他们吟唱,且四周幽暗阴森,处处荡漾一股腐尸的恶臭,真真是毛骨悚然,全然听不进去。孰料这几个骷髅丑恶异常,然歌声却出奇的悠扬动听,歧舌国人,当真并非浪得虚名。那空灵的声音自带了一股奇特的忧伤,莫名的叫人涌动思乡之情。
这歌声之中,却见隐隐浮现出许多奇特的画面来,那画面随着歌声乍隐乍现,时而见暴风之中数叶孤舟浮沉;时而见海啸之中无数鱼人被海浪卷上高空,呼喊哭泣之声被海风吹得零落四散;时而见死沉沉的孤岛上瘟疫肆虐,白发人送黑发人,种种场景,交叠穿插,让人忍不住生出一股怨天仇地的哀婉来。一曲终了,施嫱笑道:“可好看?”却乍见夏文侯包了两眶泪水,哽咽无言,不由得吃了一吓,怔怔的瞧着夏文侯的眼睛,无比惊异的道:“你眼睛里的,是什么东西?”夏文侯给这歧舌国人凄惨的经历与恸心的歌声所动,流下泪来,忍不住道:“快放了他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施嫱轻轻沾了一滴泪水,微微吮吸,侧头道:“你的眼,怎么会流出海水?”惊讶莫名中,却突然听见幽深的某处,传来凄厉的一声嗥叫。施嫱将手一弹,那几个骷髅立时一黑,黑洞洞的眼眶立时变空,闪烁的鬼眼瞬间消亡,再不发出一丝声音。
施嫱拖了夏文侯,循声走过去,却见一处古墓室之中,围有一围栅栏,栅栏之中,有一奇异的少女,那少女手脚贴在墓室顶壁之上,头向后仰,发出令人心悸的嗥叫。她颈项上套有一根金光闪闪的链子,将她牢牢的锁住。她见有人来,便朝夏文侯和施嫱发出奇特的叫声,这叫声即类似狼嚎,又类似猿啼。施嫱朝这少女挥挥手,道:“我倒忘记小师妹了。这歧舌人唱歌。可把她吵醒了。”夏文侯瞧这少女,其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美甚,可惜眉毛头发,尽然雪白,衬得一对瞳孔黑得发亮,直能照见人影。然她口角流水,眼睛无神,似乎全无神智。夏文侯瞧她可怜,忍不住道:“你怎这样狠心,自己的师妹,为什么将她关起来。”施嫱道:“这可不能怪我。师妹讨厌大师姐,乘师姐修道炼法的时候吓她,害得师姐走火入魔,把肉身都烧毁了。她自己被魔火烧中,魂魄离体,只留得一具肉身,与野兽无异,又是捉耗子,又是吃蟑螂,将她关起来,可是为了她好。你不知道,我替她守卫这个肉身,可费了不少心血。她生前修炼神功有成,魂魄移体,然灵台不灭,乃是个活死人。无魂的活身,这世上想来只此一具。幽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妖魔鬼怪,觊觎她这肉身……”
话未完,却猛见夏文侯眼睛翻白,浑身战栗,立时唬了一跳,道:“你怎么了?”夏文侯陡然一声喘息,眼中转回瞳孔,尖叫道:“姨娘!”那栅栏中的白发女子立时嘿嘿一声笑,不知何时已经飘然落地,站在栅栏之前,朝施嫱森森一笑,道:“这真是天意,冥冥苍穹,竟知道我的冤屈,为我留得这样完美肉身。玉虚门下,果然名不虚传。”施嫱讶然道:“你是什么人?”那白发少女身形晃动,瞬时穿出栅栏,五指一探,夏文侯立时闪现,被她以遁法拖到身边,她朝施嫱微微一笑,道:“青城轩辕明。”施嫱鼓大了双眼,道:“好长的名字。”说着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场,摇头道:“你跑到我师妹身上作什么?快出来。若是我师妹回来,没了身体,那如何是好?”轩辕明森然一笑,道:“那便叫她,做个万世的游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