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璩的蜈蚣立时螯钳歙合,拦腰朝敖正咬了下来,敖正错愕之间,被这蜈蚣咬个正着,然赑屃皮肉粗厚,瞧来化身虽是稚嫩少年,然其筋骨之坚硬,不是这蜈蚣轻易撕咬得碎的;这蜈蚣一口咬在他腰上,用力一扯,只听“嗤嗤”两声,他那本已破烂的衣衫尽数咬碎,扯成一地的碎布条子;那蜈蚣尖利的聱牙在他身上,不过划出浅浅的白色划痕,并不曾伤到皮肉;这蜈蚣显是有些惊讶,不提防自己这钢口铁牙竟然伤不得这小蛮子,恼羞之中猛然仰头,猛然朝他撞了过来;敖正单掌在地面一拍,借力一跃,瞬时自地缝中弹了出来;雪亭如何放得过这绝好时机,觑他腾空,立时在下方“嗖嗖”数声,放出阴冷的黑风箭来;他那紫云锥连番放出,然龙骨如石,那分筋错骨的手段徒劳无功,便放出黑风箭来;敖正身在空中,倒也未惧,骨盾横挡,数十黑风箭立时弹在骨盾之上;孰料这黑风箭与紫云锥威力相似,其阴损险恶,却也在伯仲;这黑风箭一碰即炸,数十道气劲一起爆裂,法力波动立时将敖正高高的抛起,直弹入高空数十丈,涌动的暗力顿时叫人窒息,几乎无法呼吸;且这黑风箭中另有蹊跷,若是有心伤人,无心夺命,这黑风箭如此倒也罢了,倘若下手狠辣,但求杀人绝命,那黑风之中便更有一层恶毒。
敖正初还未觉,倾俄间便觉手痒,垂头一看,顿时大惊,那爆裂的黑风之中藏有风蚀之术,那骨盾渐渐发黑,窸窸窣窣化作墨黑的骨灰,渐渐腐蚀凋残,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他那一只骨盾,便化得一干二净;那风蚀一般的传到掌心,他那粗大的手掌,瞬间便变得比十二三岁的孩童,还来得纤小;敖正全无犹豫,手臂一晃,手肘处“啪”一声自行断裂,断掌掉落,尚未近地,便已经化作了黑灰,飘散无踪;敖正翻身落地,雪亭森然冷笑,道:“先断一臂,再取你贱命。”敖正“呸”了一声,断肘处骨骼“啪啪”两声,自行生出了新的骨头;敖弃智断却肢体,一般能自行生出新的骨骼,然骨骼可生,那肌肉血脉却是再长不出来的;敖正却有些异样,他和初一签了魂契,生死易之他人之手,自己全然做不得主,他那断肘处,骨头一生,肌肉血脉,却是一般的随之而生,那风蚀之术,对他却是毫发无损。敖弃智却骂道:“你这贱民,敢向我孩儿下手;当真活的不耐烦了。”喝骂之中,骨林之中猛然射出数百枝骨箭,“嗖嗖”不绝,射向蔺雪亭周灵璩二人;蔺雪亭冷哼一声,道:“这般把戏,也敢卖弄不成?”冷哼声中,繁弱噌然一声空响,横在雪亭身前,雪亭信手一拨,叱道:“灵妙虚结,新月怒斩!”
“锃”一声响动,那弓弦之上立时放出数道圆月半弧般的白光;那白光恍如月光裁成,惨白之中,带有三分阴冷萧索,然视之锋锐,其侧较之神兵利刃,不遑多让;这新月斩寥寥数道,四散飞卷,仿佛匝地的一片烂然清辉,席卷而过,那射来的骨箭仿佛尘泥付之北风,倾俄间给那新月斩碎成齑粉,骨箭化为骨灰,白莹莹一片萧然飘摇;那新月斩的余威却在,数道刃光斩裂虚空,辟近敖弃智身前,敖弃智瞧这新月斩声威惊人,恐难以抵挡,眉头一蹙,将身一摇,瞬时化回赑屃原貌,龙头“嗷”一声怒号,只听“铛铛铛”三声,仿佛金铁交鸣;那无坚不摧的新月斩,斩在敖弃智身上,直是一点影痕都没留下,敖弃智一怔,不防这新月斩瞧来这般凌厉,辟在身上,竟如同春风拂面,浑不伤身,正觉惊诧好笑,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巨大无比的震力陡然在心口猛然一击,顿时心口剧痛,冷汗瞬时流出;这震力一震初袭,二震又至,连震三次,敖弃智“哇”一声喷出一口污血,怒号一声,四肢乏力,“扑通”一声跪倒,龙头无力倒地。
敖正吓一大跳,慌忙扶住,惊道:“阿爹?你怎么了?”敖弃智嘶哑声音道:“你打不过他。快背了初一逃命。”敖正跺脚道:“岂有此理。”说话间头微微一侧,其身体立刻“喀喀”作响,其身上的骨头立时开裂,瞬时裂变作十五六个敖正;几个敖正落地,立刻背了众人,撒腿便跑,余下十个,一字儿排开,或执骨盾,或拿骨鞭,将周灵璩、蔺雪亭团团围住;雪亭蹙眉道:“这小子,倒还有些手段。”说话间再次绷紧繁弱,猛然叱道:“灵妙虚结,新月怒斩!”顷刻间数道月斩脱空飞舞,扑向一众敖正;这几个敖正却跟串通好一般,齐齐一伸脖子,化作了巨大的赑屃原像,对劈来的新月斩全然不惧,一动不动,硬生生受这一击,那新月斩斩落众赑屃骨相,“啪啪”有声,那赑屃像却一动不动,浑然不曾受伤;蔺雪亭微微一笑,只等那新月斩的余震震动众人心口,暗自发狠:“要你这小子心房碎裂,死在当下。”孰料这余震发作时间早过,这一干赑屃浑然无事,依旧一动不动;周灵璩瞧得不对劲,缓步过来,缓缓以青莲宝色旗旗尖一戳,那赑屃竟发出了铿锵的石声;旗尖微微刮擦,缓缓掉落骨粉;周灵璩一跺脚,道:“快追;这小子留下来的是骨头;这写赑屃都是骨相;是死物。”蔺雪亭大惊,骂道:“好奸猾的小人。这些滑头果真信不得。那妖人定然还藏有咱们的宝贝。幸得有你在,否则岂不叫他们给骗了。”说着一手提一人,将苏眷、霜桥环抱臂中,拔地飞起,急追而上。周灵璩盘坐那蜈蚣头顶;这蜈蚣肋下立时生出一对巨大的肉色翅膀,带了她高高飞起,尾随雪亭。
那数个敖正背了众人,一路奔逃,他逃跑之际,尚还在不住分裂,一时间整个黑林之中,竟有了数百个乱窜的敖正,这敖正不分东南西北,四处乱逃;雪亭忍不住叫骂:“这孙子好生狡猾。”实则敖正哪里想得到这些,不过是初一心声暗传,授他的鬼主意罢了。可惜初一算盘虽精,此次却叫他遇上了周灵璩;这周灵璩本领高妙,召唤的蜈蚣还生得一个好鼻子,那敖正四面八方奔跑,她却总能靠气味辨别真身,这一路追来,越追越近,竟是甩不掉他两个。然敖正这个头不高,身体却是壮实异常,体力坚韧,偏能持久,跑这许久,似乎全无疲惫之态;且他眼见追得近些,一发急狂奔起来,距离还能拉得远些,这般你追我赶,已是跑离这黑树林,前方乃是乃是一片嶙峋的洼地;那洼地之中,满是腐烂的尸骨;尸骨之上,尚有微微的黑气蒸腾。洼地的正中,乃是一座高山,十分巍峨,正是起先敖弃智口中无比神圣的圣境濯曜罗。这洼地四处都是污黑的水渍,水渍之中尚有许多不知名的奇怪尸体,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
越靠近濯曜罗,那洼地中的尸体便越见巨大,这尸体早已经无法辨认是何等生物残留下来的尸骨,其骨骼已经大得叫敖正背上的一干人等瞠目结舌;那横竖纷立的骨骼,一颗头盖骨,便大得能装下一座苏州园林;周灵璩蔺雪亭在空中追寻渐渐不便;这敖正在那腐臭熏人的尸骨中一番穿梭,竟渐渐失却了踪影;这奇臭之中,那蜈蚣的鼻子便不大好使,竟定不准位,周灵璩蹙眉道:“别慌,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总能寻得。”蔺雪亭自然不敢松怠,落地在这尸骨之中悄然搜寻。那敖正等却没这份小心谨慎,几是慌不择路,急慌慌逃到老祖宗留下的圣境之前,却忍不住有几分唏嘘。原来那所谓高耸的圣境,竟是一座无比恢弘巨大的山塔;那崇山之上,每隔百来丈,便雕刻有飞龙之像;整座高山,遍布龙像,十分壮观;然岁月无情;那龙神之像大多已经残破,断却肢体,少却头尾,乃是常事;当年辉煌灿烂之像,已经荡然无存。敖弃智瞧见这光景,大是伤感,颇有祖宗坟茔失修之痛心疾首;敖正这小没良心的却没有这闲情逸致来大发沧海桑田之叹,没头苍蝇一般,疯狂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全无龙态的尊崇威仪,敖弃智心中沮丧,忍不住暗自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