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远船之上驻的本全是厌火国人,船舷上一只海鸟都无,此刻却有无数海鸟在那船上扑棱了翅膀穿行,却不见一个厌火国人喷火驱逐,实在怪异;在盯住远船之际,孙眠鹤陡然间觉得十分恍惚,似乎在海面晃动的,不止是身体,还有魂魄,而实际上拓跋毐这船乃是以妖术行驶,虽不见得风驰电掣,那却是平稳异常,与平地并无二致。然孙眠鹤还是觉得这甲板在摇晃,越摇越厉害,乃至于这甲板最后竟如海浪一般颠簸起来;孙眠鹤大觉惑然,为什么这甲板晃得如此厉害,别人竟全无察觉呢?迷迷糊糊中觉着这船已经消失,整个人似乎要随着柔动的甲板逐浪飘走,正觉奇怪,陡然间身子一轻,整个人竟瞬时到了那远征军的最后一艘船上。惊悚之中,孙眠鹤猛然惊觉自己过来的,似乎只是意识,他能清晰的感知到身体依旧还停留在雁行船阵的第一艘船上,依旧身上缠得有恼人的三珠树。
孙眠鹤莫名其妙,浑然不解为何意识能脱离肉身,飘乎来去。正困惑,猛见四人悄无声息的迎面走来,自自己的神识之中穿身而过;这几人一接触到孙眠鹤的意识,立时齐齐“咦”了一声,似乎有觉察到什么,然四下打量数眼,却瞧不出个所以然;孙眠鹤听得他们的惊讶之声,朝他们瞧去。孙眠鹤此刻并无眼睛,说是‘朝他瞧去’,未免怪诞,实则是他想着要瞧瞧那人,便瞧见了那人;这人的影像一入脑海,孙眠鹤立时脑子“嗡”一声响,这些人却是旧相识,走在头里的那老婆子,正是轩辕瞳,轩辕瞳背后跟有两个半老道人,都是赤城山的道士,一个唤作滕飞卿,一个唤作祁端己,乃是姬家的熟客,只最末一个少女,分明认不得,却又觉着面熟。
轩辕瞳神色阴鹫,十分可怕,冷冷的目光四下打量,似乎想要窥破孙眠鹤的存在。孙眠鹤下意识的想要退后两步,只是想了想,感觉便瞬时退出十余丈,整个人似乎飘乎在了舢板之上;他立时醒悟过来,自己此刻乃是神游,倏突万里,来去自由。他心头略宽,大可放心,不会被这老婆子瞧破行藏;这才开始认真打量;一瞧之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老婆子好狠辣的手段;整个甲板之上满是污血,到处都是厌火国人的尸体,无数的海鸟降落在甲板之上,似乎和这老婆子串通好了一般,全都安安静静的啄食尸体,少有啼叫。那少女身段娉婷,面容姣好,此刻却神色狰狞,满手是血,瞧来分外可怕,她行动举措,都爱猫着身子,此刻盘在那甲板上,对轩辕瞳道:“妹子,这船上再无活口。”听她这话,孙眠鹤吓了一跳,这轩辕瞳可只有一个姐姐,自然便是轩辕明,可轩辕明身故多年,青城弟子无人不知,真是怪哉;其中的原委,孙眠鹤本已得知,可惜给弥罗抹去了记忆,忘得一干二净了,这年轻女子,自然是夏文侯无疑;只是现在夜深,那夏文侯想来已经入眠,现在在她灵台坐镇的,只怕是轩辕明。
轩辕瞳点点头,道:“杀过去。”说着率先身子一跃,有如鬼魅一般飘入黑夜,混杂在漫天的飞鸟之中,掉落在另一艘船上;这船上全是讙头国,讙头国人出征的几乎都是平民,并无精通术法的高手;讙头国人几乎都生在海边,他们的家园,全都筑在海边的悬崖之上,他们喜欢凉爽的海风,喜欢潮湿的大海之上的烟气,是故几乎没有人住在舱房之中,因出征的人死掉大半,回来的人少之又少,所有人躺在甲板上,都并不见得拥挤;许多讙头国人甚至抓住船舷,吹着海风入睡;轩辕瞳望得一眼,摇摇头,道:“都是一群贱民。”轩辕明微微一笑,手中缓缓滑出她的玉虚杏黄旗;她猫下身子,轻轻滑落甲板之上,毫无声息的在甲板之上飘移;每走一步,便微微扬起旗尖,“嗤”的微微一声轻响,便将一个讙头国人的脑颅插穿,她出手轻快利落,绝无偏差,绝无留情,那旗尖有如蜻蜓点水,倏突来去,简直是恶鬼收魂。孙眠鹤说不上心慈,却也大觉震惊,没来由的对轩辕明生出一股恶寒,莫名其妙的对她多出几分惧意,这小丫头瞧来弱不禁风,身手竟这般快、狠、稳、准,杀人较之垂杨拂水还来得飘逸灵动,真真叫人毛骨悚然。
不过须臾,这一船的讙头国人便被轩辕明一个个尽数戳死,满船的血腥之气立时招来了满天的海鸟;然轩辕明鬼影一般矗立在船头,那一天的海鸟被她那异样的气势吓得不敢下来,只不停的绕着战船盘旋;四人便这般一船一船的杀将过去,那讙头国人与羽民国人、厌火国人全无知觉,几乎都在昏睡之中尽数丧命;且几乎都是轩辕明一人下手,这屠夫一般的女子将人命瞧得直如草芥一般,全无怜悯,全无犹豫,直杀到天将蒙昧,便将这一行战船之人,屠戮殆尽,只余下了领头的那一艘战船。孙眠鹤瞧得是惊心动魄,大觉不忍;这些南海海外国民,虽有异于中土人类,然终究是天地化生的活人,有血有肉,一般的生老病死,一般的爱恨情痴,竟无辜丧命在这狠辣女子之手。
那领头的一艘战船之上,驻的几乎都是结胸国人;那不死国人十分稀少,早已国不成国,此次远征,只来了一个钟离魅,还在征战中失踪;这领头的便成了贯胸国的拓跋毐;这贯胸国人虽算不得少,然精于术法的,却只有皇族;那皇族偏生还人丁不旺,随行远征的,只得拓跋毐这不受宠的王子一个;余下的便是几个结胸国的女祭;那女祭在远征之中给敖弃智杀灭大半,没剩下两个;因女祭阴森诡异,其他三国人对他们甚是害怕,不肯和他们同乘一船,是以这领头最大的战船之上,人反倒最少,几乎所有人都叫拓跋毐派去看守孙眠鹤了。
这拓跋毐虽颇有声威,然他终究是贯胸国人,几个女祭对他并非惟命是从,阳奉阴违,非止一日了。幸得那左丘愚前来接应,来得是时候,那几个女祭对女戚敬重非常,左丘愚对拓跋毐十分客气,这几个女祭才稍稍对拓跋毐礼敬三分。此刻那几个女祭守在孙眠鹤身边,守了一夜,均是十分困顿疲乏,一个道:“天也明了;不如去寻两个厌火人来瞧一阵子。咱们也好暂且休息……”他这话尚未说完,陡觉胸口一凉,立时一股奇异的感觉自胸口传来,似乎整个魂魄都被这凉气卷走,再说不得话,微微侧头,眼角余光却瞄到一个娇俏如三秋白菊,清丽似初春红梅的佳人,手执一柄长旗,那长旗有如一条毒蛇,穿过自己的脊背,将胸口生生咬穿。这女祭微微歙开嘴唇,似乎欲言,却只是喷出一口鲜血,立时“咚”一声倒在了甲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