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退后两步。先起身那尸身听见动静,猛然扭头,一眼瞧见少君,这尸身立时手指一弹,瞧他那架势,是在召唤法器;然他手指弹得数下,却全然没有法器闪现,这尸身似乎惊诧得无法自已,一双已经没有眼皮的眼珠似乎要跌落出来。它背后那半蹲那尸体却突然跃起,朝少君一声怪嚎,它似乎是想要说话,然一张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发出怪异的嘶吼。少君心头有几分怜悯,暗自叹息;叹息之中,只见前面那尸身猛然放开双腿,夺路快跑,直如一阵腥风,卷入了密林深处。后面这尸身大是愕然,却并未追赶,目送同伴跑掉,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只是它这笑容太过可怖,一笑之下,脸孔之上数处血管崩裂,鲜血立时流得满脸。
它身上的各处经脉此刻都微微有气息流窜,但那脉息衰弱异常,一望可知,它是想聚气施法;然人死炼尸,是异常艰深的法门,岂能由人想当然;死人脏腑已死,乃是死物,早已没有呼吸之能,还里能储气?且人一落气,一口先天真气早已消散,哪里还能重聚;要想施法或是修道,无异痴人说梦。是以亡灵之术,才这般艰深困难。岐山一脉尽是守尸炼魂之鼠,然它们乃是未死之前便开始修炼独魂,让魂魄一步步脱离肉身炉灶,其修行之际,身侧必然结有结界,封有灵印,也断然不敢一口气咽下,再来回魂。这活尸运气不成,立时放声哀号,少君心头一软,暗自忖道:“若不是自己穷追,那弥罗未必就会对他两个下手。”这般一想,更觉心头不忍,眼见这活尸一身气息杂乱不成,聚一道真气,定在手指之上,一指点向这活尸天庭。
谁料手指才出,却猛听旁边一声断喝:“使不得!”少君愕然转头,却见一旁猛然跳出一条大汉来。这大汉刀眉方面,眉黑如鬓,而面白如玉,只络腮满髯,若不是多出几分桀骜不羁,狂放野蛮,倒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其肩头盘有一只黑隼,这黑隼喙尖如钩,鹰眼如电,羽翼仿佛蜡浇玉雕,虽是黑色,依旧甚有光亮;这大汉身后还站有一个削肩细腰的干瘦男子,这男子和那大汉一对比,真还算得是蚊子胳膊鹭鸶腿,简直没有人样,偏神色还十分猥亵,拱肩缩背,站没站相,一对眼睛东扫西瞄,且一脸蜡黄之色,全无道家气象,活脱脱一个病痨鬼样范。
少君回头这一刹那,猛觉指间一麻,立时回头,却见那活尸已经将少君指间上这一道真气吸入了口中,真气入腹,这活尸周身血脉瞬时由晦暗的乌青之色化作红色。活尸一声怪叫,“砰”一声响,其腹部瞬时炸裂,身子顷刻断为两截,然它脊柱之上却有残筋未全然断开,上半身便倒挂下来,搭在腿上。只是它那肠子脏腑,却散落一地,一把把的断肠喷将出来,杂糅在它髋骨之上,臭气冲天。少君下意识的退得两步,这活尸再发不出声响,却没有死去,一对血肉模糊的腿拖了上半身,死命奔向山林;少君呆呆瞧它跑去,一时竟作声不得。一旁跑出的那汉子摇头道:“那活尸不知道自己死了。只以为自己血脉不通,你这真气下去,它一身的经脉尽是死物,哪里还能容纳,就好比黄河之水储之秧田,那田埂何等脆弱,哪里能够。可怜这青城弟子。”少君蹙眉道:“你如何知道这两人是青城弟子?”
这汉子嘿嘿一笑,眉毛微微翘起,道:“这人虽被剥去一层皮,撕掉了衣物;然这两人经脉还在,并不曾坏损。你瞧他行经走气的脉络,足阳明根于厉兑,溜于冲阳,注于下陵,入于人迎、丰隆;而手阳明根于商阳,溜于合谷,注阳溪,入于扶突、偏历;这手足阳明两脉的这独特行经运气之道,乃是轩辕黄帝嫡传子孙的祖传道法;黄帝后裔众多,但在西蜀之地的,唯有青城;这两人自然是青城弟子。”
少君不动声色,沉吟片刻,蹙眉道:“那道兄可能瞧出这下手的是甚麽人?”这汉子微微一笑,他肩头的那黑隼一见少君,便自左肩踱步到了右肩,将头埋在这汉子耳朵之后,似乎对少君甚是害怕;那汉子甚有风度,面容之中,始终有三分笑意,他轻轻在那黑隼瘦肩拍得两下,回头对少君道:“这却瞧不出来。只是瞧这两人的伤口,乃是被利器穿透胸口,一击毙命。人都死了,还将皮剥去,实在叫人费解。天下妖邪虽多,爱剥人皮的;倒是闻所未闻。只是听说许多年前,黑水有一派妖孽,以墨鱼的鱼骨炼化作为肉身炉灶,修为参天地之灵根,夺阴阳之造化,十分了得;而这墨鱼,倒是擅长剥皮,其剥皮之后,将这人皮披在身上,便可化作人皮原主的样貌,便是至亲如妻妾父母,也认不出来。只是这妖孽很多年前便传说被峨嵋与昆仑两派联手剿灭;恐怕不会在这里重见天日。”
少君心中一动,忖道:“峨嵋剿灭了那黑水墨鱼,莫非这墨鱼的妖法曾经被先辈们带回了峨嵋;被那弥罗偷习到了麽?他既然会这妖法,难不成剥了这青城弟子的人皮,混到青城弟子之中去了麽?”他蹙眉寻思,那汉子却朝他一抱拳,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在哪座仙山修道?”少君躬身还礼,略说得一二,反问他来,他笑道:“在下乃是金庭山崇妙洞天的方士,鄙人复姓非梦,名远树,字秋山,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姓王,字危石……”秋山这话未曾说完,却突然听得不远处有人惊慌呼唤,少君和他掉头看去,却见十数道人四面飞行,似乎在密林之中搜寻,这一众人瞧见秋山,齐齐欢呼,直奔了过来,迎头却见一个青年道士,跳落在地,一把抱住秋山,叫道:“师兄;原来你没有死,可吓死我了。”秋山诧道:“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