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璩坐在树梢尖上,她身子虽是轻盈,却依旧将那树梢压成一个半弯;她身着翠绿纱裙,高高挽起一头乌压压的头发,端是人间少有的丽色。那道士却大有视绝色为粪土的气概,只略略瞄了她两眼,便自顾自的拧身上的衣服,将泥水拧掉,洗干净手,这才如捧珍宝一般将冰砚扶到一棵古木边躺下。周灵璩瞧在眼中,眼波流转,倒不见生气,只笑道:“你这笨道士。这丫头已是死了。你理她作甚?”
那道士既不恚怒,亦不见笑,只白了她一眼,道:“你长这般大一对眼珠子,倒是白长了。这位仙子不过受了些伤,暂时昏厥,并没有死。”周灵璩咯咯一笑,心里却暗暗有些怼怨;她自知貌美,非常人可比,莫说凡人,便是定力稍差的修真道士,见了她,也多动凡心,孰料当年见得冰砚一面,大有秽土比之璧玉,瓦砾较之明珠之感,心头嫉恨,已非一日;如今见她命在旦夕,心下得意,想要将她奚落挖苦一番,才解得心中一口浊气,不想冰砚昏迷不醒,免了这尴尬,未免心中不美。
幸得有个小道士尚在一旁,瞧这道士虽不上相,终究聊胜于无,大可借这道士之口一解旧仇新恨;哪知道这样一个貌不惊人的小道士,竟似乎对她视若未睹;当下用了些心思,朝这道士甜甜一笑。她本则浓艳,此际眉目中多几分风情,更是风华绝世。
但听她说道:“你这傻道士,她此刻未死,不过还有一口气在。一时三刻,便要归西。你还看她作甚,你只管瞧她,怎不瞧瞧我来?”哪知这道士却嘿嘿一笑,道:“你这小道姑,倒真是可笑。我瞧你作什么,你脸上又不曾开得有花。”周灵璩给气得倒仰,干笑一声,道:“她难道脸上就有花麽?”那道士却笑道:“你倒真是糊涂。天底下哪里有比她脸还好看的花来?”周灵璩隐忍半天,终是忍无可忍,叱道:“你这妖道,胡言乱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这丫头一脸妖气,不像好人,恐怕你和她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道士初见她时,被她笑容蒙蔽;再则周灵璩出身青城,青城乃玄门正宗之一,道法高妙不说,自有一股仙家融融真圆之气。这周灵璩浑身上下,虽无光明纯真之像,也决无邪恶混沌之容。故而那道士倒也不曾防备,如下猛听得她一喝骂,陡然一震,惑然道:“这位仙子是峨嵋山的上真;在下是越州金庭山崇妙洞天的方士,鄙姓晏,草字溶溶。不知道友位列哪座仙山?”周灵璩本是一腔火气,听得他自报家门,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你这个呆头蠢脑的小方士,倒取个这般标致的名字作甚,梨花院落溶溶月,杨柳池塘淡淡风;倒可惜了这好句子。”
溶溶倒也并未着恼,道:“不知道道友是何等名讳?”周灵璩傲然说与他,这溶溶却只是点点头,不置可否;周灵璩森然道:“怎么,觉得我配不上这名字麽?”这溶溶一脸的木然,道:“没什么啊。人如其名,人如其名。”瞧他那样子,不过是觉得周灵璩大题小作,人不过如此,而名不过尔尔;周灵璩心高气傲,登时大怒,道:“你这小杂毛,正道不走,跟这妖孽狼狈为奸。今天就让本仙替天行道,灭了你这妖人。”
晏溶溶似是吓一大跳,道:“你怎能胡说八道。你可不能信口开河。玷污这位仙子的清誉。再说了,我中了那个怪人的妖术,筋骨错位,道法消停,可没有一点法术护身的,你怎么能落井下石,现在和我斗法?”秦道一一旁大感焦急,这个晏溶溶,呆气十足,竟把老底给露得一干二净;看来冰砚说得甚是有理,那周灵璩果然不是好人。
周灵璩哈哈大笑,此刻已是完全无视这晏溶溶,愤愤的盯住冰砚,道:“你这妖女,自恃有三分本事,两分长相,处处与我作对。今天就让我拔了你的脸皮,抽了你的经脉,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看你还有什么可嚣张的。”说话间单手结印,轻轻念道:“盟妖:千足道!”咒声未绝,空中已自卷出妖气,须臾之间,一条硕大无朋的蜈蚣昂昂然而出,盘在半空,对着晏溶溶张牙舞爪,十分可怖。
秦道一大急,原来数次偷袭的蜈蚣,果然是周灵璩的妖术作祟;这周灵璩心狠手辣,不知中途暗自藏匿的闻新晴是否已遭其毒手。瞧她那架势,对冰砚嫉恨已非一日,只怕真会对她不利,心头狂跳,思忖半日,不敢轻易动手,悄然游开,转到了周灵璩背后。孰料才一游来,却给吓了一跳,只见周灵璩背后的那株大树上,不知何时,竟已经爬满了长蛇。那长蛇大大小小,林林总总,却出奇的乖觉,爬行之际,绝无声响,也绝不惊动一枝一叶。秦道一大是恼恨,竟不知这妖女竟然有这样本事,言谈之中,早已经将背后护得滴水不漏;气得将鱼尾死命摇摆,恨不得摇掉这附身的术法。
正自焦急,周灵璩却突然翻身一跃,弹在空中,飞出她的法器青莲宝色旗,喝道:“什么人……”话音未绝,却见那一堆堆的长蛇齐刷刷的身形一弓,陡然一弹,仿如万箭齐发,铺天盖地的朝周灵璩射来。秦道一一呆,瞧得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这长蛇是晏溶溶的手段;难怪他先秦道一解了冰砚的术法,却是常羲封在他身上的错骨分筋之法已过了时效,自行结印,恢复了功法的缘故。这金庭上的方士行事诡异,外人不解,秦道一并不知道他们有何能耐,眼见这万蛇齐发,声势虽足,其功效却未必如意。果不其然,周灵璩干笑两声,道:“这等妖术,也敢卖弄。”临风将那青莲宝色旗一挥,叱道:“残照当楼!”只见那青旗仿如碧海生波,翻卷之中,立时卷出一片淡淡的清辉,这清辉瞧来倒如暗夜月影,美则美矣,那万蛇飞来,撞在这清辉之上,感觉却十分不美;只听“嘶嘶”之声不绝,那飞射的蛇群撞在清辉之上,倒似乎撞上了刀山剑林,触之即碎,顿时漫天都洒落血淋淋的断蛇与血雨,直将这青翠碧绿的草地染得血红,仿佛是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