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唱戏用的家伙什搬进卡车,毛家班还有一辆面包车,但那是班主和一男一女两个台柱子才有资格坐的,我们这些苦力就挤在卡车里,离开祝庄村,漫无目的的进发,每到一个村子就进去问问买卖,要价不高,基本两三天就能接个活,但都普通,不过一路下来能捞回本钱,逮住一个阴活就转了。
大笔一挥,又是半年。
这半年来我跟着毛家班出了两趟活,没有值得说道之处。
与毛家班的相处谈不上多愉快,但也没什么过不去的,见过我的脸后,有嫌弃的,有同情的,也有满不在乎的,而这些反应也是我习以为常的,整日里不多和人说话,就是吃饭,干活,练功,比较贵重的法器,比如令牌法印我都随身携带,诸如符纸朱砂就让阿龙帮我放在他的箱子里,露在外面的只有一柄桃木剑,戏班的人没当回事。
祝庄村休养半个来月,又要出活,毛班主说这一趟跑远点,算下来得四五个月才能回来,我心中盘算,出完这趟,一年之期也到了。
装车,出发,一连七八天都没接到活,我和阿龙说,毛班主的脸恐怕臭到极点,可吃饭时却见他笑眯眯的,我问他:“班主,好几天没收成了,你笑啥?”
“操,你个鬼脸一就是年轻,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好几天没活,就说明大活要来了!”
“鬼脸一,给我盛碗汤去。”说话的是个艺名叫温如玉的男人,四十多岁了,整天涂脂抹粉,却是毛家班的台柱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我都躲着他走,撞见了肯定被使唤。
接过碗,盛了汤递过去,温如玉又拿我开涮:“鬼脸一,你说说你,长成这幅鬼德行,有心教你点本事,可你这脸糙的,妆都画不上,我看你是一辈子干苦力的命了,嘿,劲还挺大,活该干苦力。”
我说:“温爷说笑了。”就要躲一边去,可其他人却轰然大笑,都是为了讨好温如玉。
阿龙面有不忿,想帮我顶两句,我拉他一下,免得得罪那小心眼的娘娘腔。
吃过午饭,毛班主进村,四处打听哪里需要戏班表演,徒劳无获,即便他觉得大活要来,依然免不了唉声叹气。
可就在我们准备开赴下一个村子时,有个中年男人蹬着自行车追来,找到毛班主,就问:“鬼戏接不接?”
众人的表情微妙起来,因为鬼戏就是大活。
毛班主喜上眉梢,却很快压下了激动的表情,沉吟着说:“接是能接,可行有行规,这种买卖可不便宜,唱祖宗一天一百,道丧一天三百,还得管吃喝。”
中年男人吓了一跳:“这么贵?”
毛班主说了模棱两可的话:“救人的买卖,钱贵还是命鬼?我说的只是普通价,还得看你要给什么鬼唱戏。”
那人说不是给鬼唱,是村里的有几个媳妇遭阴了,想请戏班唱一天哪吒闹海,把阴气压一压。
走南闯北,各地撞鬼的称呼真让我大开眼界,上次去陕西还听人说有个闺女被喜神接走了,我问他神仙显灵了?他告我黄鼠狼把人眯了。
中年男人说的遭阴,就是撞邪的意思,不一定有鬼,有些村子风水不好,一场大雨都能让村里阴气变重,引出些病症,只能靠中药调理或者自己恢复,可有些就喜欢请人驱邪。
毛班主可不跟人家讲科学,一听是压阴气,就问他能出多少钱。
中年男人说要回去跟村长商量一下,问我们在这等,还是跟他走。
快熟的鸭子哪能让他飞走,毛班主道:“兄弟请带路。”
不在我们吃饭的村,而是三十多里地之外,山脚下的村子,满村不到二百人,房屋也破,一看这贫困的模样,毛班主的脸又拉了下来,等那老村长过来商量价钱,态度也不好。
老村长问他,能不能便宜点?
毛班主道:“不行了,梨园定的规矩,我们可是扛招牌的班子,得守规矩的。”
老村长看看我们这些坐在卡车上的歪瓜裂枣们,想了想,似乎下定什么决心,咬着牙说:“成,三百就三百,我去凑钱,你给我们唱七天。”
飞来的一笔横财,我敢保证毛班主说的是一百一天的价,却没想村长要给三百的活,戏班人无不高兴,只有我有些狐疑,一分钱一分货,那中年男人说的是压阴气,可看村长的意思,分明是要镇鬼。
有心劝毛班主问个清楚,可我知道在他面前说不上话,让阿龙说吧,他自个都不信鬼,我只好闭嘴装哑巴了。
老村长指点我们进村搭戏台,毛班主也不傻,凑他身边套话,就是听说村里的媳妇遭阴,是怎么个回事?哪家的媳妇?我们压阴气都是在事主家才有效。
老村长却说:“不用,听俺的就行,到村后的空地上搭台子,几个媳妇都是在那遭阴的。”
毛班主立刻追问:“那地有什么猫腻?”
“能有啥猫腻?”老村长瞪眼道:“以前是块坟地呗,几个媳妇要死不死的跑去小便,尿到人家棺材上,不遭阴才怪了!”
毛班主哦了一声没当回事,他追问几句也是好奇,或者是想借此多要两个钱,村里人多半都迷信,即便毛家班所在的祝庄村也是如此,而毛家班的人说他们不信鬼神,其实也不至于,应该说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就好像每个人都相信有老虎,却不觉得自己能遇到。
进了村就有好多人追着我们看热闹,到了村长说的地方,就是一大片空旷的黄土地,还有几间早不住人的破屋子,刚刚听他和村长说话我就觉得古怪,几个媳妇跑到这里小便……脑子进水才会那样做,就算男人也知道找棵树,或者墙角遮羞,我不信村里的媳妇如此泼辣,空地当中脱了裤子就尿。
可她们如果跑到破屋里,没理由尿到棺材上,谁会在棺材上盖屋子?
而那空地当中还有一个黄泥砌的井台,这就更没道理,谁会在坟地打井?
毛班主正和村长说话,我便凑到那大秋天还摇着折扇发骚的温如玉旁边,陪笑道:“温爷,跟你汇报个事?”
温如玉哼一声:“准!”
“你看这有点不对劲吧?老村长说……”
将我疑虑的地方说了,我让他跟村长打问打问,就怕这鬼地方闹鬼。
温如玉却听得不耐烦,唰的收了折扇,狠狠敲在我额头,骂道:“你个鬼脸一整天琢磨些什么呢?你看看你这张脸,你还怕鬼么?爷夜里要登台唱戏,你在这鬼长鬼短的,信不信爷两巴掌呼死你?”
我赶忙捂着脸后撤,继续赔笑:“信信信,是我说话太晦气,不打扰温爷,我干活去了!”
一溜烟跑到阿龙身边,与他一起搬箱子,阿龙还让我别跟温如玉一般见识,那就是贱货。
打从第一眼看到那口井我就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而阿龙说的没有井绳,没能给我恍然大悟,豁然开朗的感觉,显然没说到点上。
看了两眼,有人喊我们吃饭,便跟阿龙过去。
村里没有人家办事,只是请戏班子唱两出压一压阴气,自然也没有流水席给我们吃,老村长召集几个媳妇做饭,在他家办一桌酒席,能上座的都是村里的头脸人物,还有班主台柱几人,我们这些卖苦力的,分几张小桌坐在犄角旮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