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碧突然激动了起来，叫道：“你胡说！我的要求很高吗？我让你很为难吗？我只要你关心我，只要你陪伴我，能够一起走过这几万年的岁月，这个很难吗？
“我从来不要求什么，我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我恨谁我自己会去杀，我不需要靠着你。我只要你能在我受伤的时候过来安慰一句，想要你在我修炼的时候照看一眼，想要你在我开心的时候陪着一起笑，想要你在我悲伤的时候给我擦眼泪，这难道很为难，很过分吗？难道这样两个妖怪一起平淡而安稳的生活不是一种最大的幸福吗？你我都驰骋天地几万年了，该风光的也风光过了，这种相互关心，相互扶持的幸福，难道我就不该有吗？难道你就不想要吗？
“而你呢？你整天就知道跟着共工四处搞事，几十年，几百年都看不到你的影子。偶尔回来一趟，说不到两句话就匆匆离开，我根本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到后来，你难得回来一次，我们就开始吵架。但是，你以为这是我愿意的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吵架的话，你还会跟我说什么吗？
“我是木火两系的妖怪，以木生火，我的脾气我自己知道，可是，你自己想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有没有真的对你发过什么火？你说我要强，什么都要和你比，你说我无理取闹，什么都要和你争，可是，除了和你比，和你争，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话题可以讲。你要做的事，你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参与，这是你的‘大事’，为了你的主子争霸，你可以一千年里就跟我见四次，每次只有两三天的时间。一千年啊，我们妖怪的生命再漫长，又有几个一千年可以消耗？
“我不知道对自己说了几次，你在做大事，等你的事情了结了，我们就能平淡而幸福地生活，一起修炼，一起逍遥，一起携手大圆满，这是我的幸福，这也是你的幸福。为了这个幸福，我又等了一千年。可是，我始终看不到哪怕一点点幸福的影子。
“最后，你陪着你的主子去毁了不周山，闹得三界六道里满城风雨，仙佛妖高手尽出，全力缉拿你们。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期待了几千年的幸福，已经被你撕扯得支离破碎。
“你要记住，相柳，这不仅仅是我毕方的幸福，这也是你自己的幸福，但是，这幸福已经被你亲自践踏了过去。”
方碧仰着脸，对柳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语气有些激动，听上去却并不悲切，但是，她的脸上却挂下了两行清亮的泪痕。虽然以方碧的妖力，要蒸发脸上眼中的泪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她却任由眼泪滴落。
方碧脸上的神情并不软弱，但是配上这眼泪，却更加有一种巨大的反差，更让我觉得方碧的好强，和她心中的痛苦和怨恨。这让我有些感慨，我早知道女妖的眼泪可以成为武器，但却没有想到可以显得这么刚强。
柳目静静地听着，直到方碧说完，他才苦笑了一声，道：“也许的确是我毁了你的幸福，我很抱歉，真的，虽然说这个也没什么用了，但是我还是真的很愧疚。可是，对于我自己来说，做自己想做的事，坚持自己的信念，这才是我最大的幸福啊。我只能说，这几万年，我过得并不后悔。”
柳目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老家伙平时看他对女妖的手段都是一套一套的，怎么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就开始昏招迭出了呢？这种话你能说么？我都知道，这就算是真话你都是打死也不能说的，无论哪个女妖听到说，自己痛苦煎熬，对方却并不后悔，怎么的都要抓狂了，就更不要说方碧这种火气熊熊的主了。
果然，方碧在这句话的打击下，硬撑起来的一些东西瞬间崩溃，惨然尖叫一声，就现出了毕方的原形，一只巨大的独脚神鸟，展翅就向柳目扑了过去。而神鸟眼里的，与其说是杀意，倒不如说是绝望。
二百三八、情归
柳目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对方碧说了实话了。而基本上，实话这种东西吧，是很难让妖怪接受的，尤其是心灵受到创伤、感情受到挫折、家庭遭到不幸的妖怪——如果这个妖怪是雌性，难以接受程度再翻一倍。
于是方碧瞬间暴走，居然二话不说，现出原形来，朝柳目扑了过去。我傻愣愣地看着头顶出现一片巨大的阴影，一只独脚神鸟展开遮天蔽日的双翼，也不用什么妖法，直接就朝柳目拍了下去。而我这时脑子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青云山完了”。
我这时也没想到要躲闪——即便想到了又怎么样？方碧和柳目这两个几万年的老妖对打，桑德洛齐当时就跟要拼命的方碧说过，如果他们这种级数的老妖全力以赴玩命的话，整个吐蕃的地理构造都有可能被波及而改变。所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我的本事，躲闪是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
本来我还想着如果万一他们发生了顶撞，也不至于说动手就动手，那么我还能起一个缓冲的作用。可想不到柳目一句话就让方碧彻底崩溃，现出原形来干架，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在这时，柳目一声长啸，也抖身现出了九头蛇相柳的原形，中间那个巨大的蛇头上一枚金角闪亮，巨大的跟山包一样的蛇身居然腾空飞起，迎上了扑下来的方碧。
柳目现在的水平和当年对上四星君的时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两年里，他一没有了心结，二还有无限接近大圆满的共工帮忙，三本来境界就高，于是水平突飞猛进，应该已经和当年全盛时期差不多了。不过越是这样，我的手脚就越是冰冷，现在我已经不是担心青云山了——理论上青云山是已经注定被毁灭了——我现在想到的是，这方圆几千里地里，还能有活着的生物在这场大战后存在吗？除了共工以外……
——对了，共工！这老家伙跑哪儿去了？现在就只有他能阻止这场争斗了。以他的水平不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动静，但这厮居然就是不出现！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这个时候，天上的两只巨大的神兽已经掐上了。从地上看去，就好像两座翻滚的山头在互相碰撞，光是掉下来长达五六丈的翅翎和能当凉亭屋顶的蛇鳞，就具有极大的杀伤力了。
不过他们两个打归打，倒是没有用上什么法术，妖力冲击的波动也不知道被谁控制住了，竟然没有一点波及到青云山以及下面的众妖，所以除了两只神兽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以及注意躲避掉下来的鸟羽蛇鳞，我们居然暂时都没有任何的危险。
柳目和方碧以原形碰撞了一阵之后，柳目突然空门大开，根本不防御，任凭方碧的爪子抓住了他一个头——瞬间就抓得差不多能切下来做冷盘了。在我忍不住失声惊叫的时候，柳目巨大的蛇身猛地卷上了方碧，以一个脑袋的代价，把方碧给缠了个结结实实。
扭成一团的两头神兽在天上翻滚了好一阵子。虽然在如今这么危急的时刻，我居然还是感觉到，这两个老妖的姿势，实在是旖旎了一点——当然，看一条蛇缠着一只鸟，自然没什么大意思，但想到如果他们化作的人形，这一通纠缠翻滚，实在是很有看头啊……
而后，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方碧和柳目就这么在天上缠着，谁也奈何不了谁，翻滚也渐渐停了下来。当他们静止下来的时候，真的就好像头顶多了一座飘浮的大山一样。不过地上所有的妖怪都直愣愣地看着他们俩，提心吊胆地不敢说一句话。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柳目和方碧身上妖气散了出来，绝对是磅礴浩瀚啊。随后两个老妖身上同时妖光闪过，都又恢复了人形。天上的山头突然不见了，瞬间明亮起来的光线让我都眼前一片发白。
再定睛看去，还好两个老妖都有妖气化衣的本事，没有上演纯粹的肉搏场面。而柳目就在空中，紧紧地抱住了方碧；方碧一只手臂箍住了柳目的腰，而另一只手则插在柳目的肩头，鲜血已经染红了柳目的半个袖子。
“小丑鸟，这和当年我们认识的时候一模一样啊，甚至你抓我的地方都没有改变……你也是依然那么火爆脾气，我话都没说完呢……”柳目把脸轻轻贴在方碧的脸旁，在她耳边说道，“我想说的是，有些事情还是改变了。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大事要去做了。
“将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赔给你十万年的幸福，因为，你一直都住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啊。”
方碧的身体在这句话之后，瞬间再次崩溃。本来就没怎么挣扎的她，一下子就软在了柳目的怀里，喊道：“大怪蛇……大怪蛇……”然后，把脸庞往柳目肩上一埋，痛哭了起来。
柳目紧紧地抱着方碧，缓缓地落到了地上。我心里大石头落地，苍天啊，大地啊，青云山就这么奇迹般地保住了，实在是太不敢置信了。
等回过神来，我则是由衷地为柳目和方碧高兴，实在是太好了啊。不过我估计，我是整个妖怪界里除了柳目之外，见过方碧最多次流眼泪的妖怪了，什么情况的都有，有悔恨的，有痛哭的，还有欢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