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手里凝起了一个沸腾着的开水球,往已经空了的茶壶里加了水,一边撇着嘴道:“可不是来了嘛。唉,每次都是我装低能,这回好,连眼前站着个浑身冒妖气的观音菩萨,我都还要直眉瞪眼地过去拜,还要跟着去给小妖怪们套麻袋,这什么世道啊。我说师父啊,你能不能给我换个法名?悟能悟能的,叫多了我还真变‘无能’了。”
猪八戒抱怨了一阵之后,忽然又乐了,挥了挥手道:“不过呢,这次猴子也的确够下本的,自己切断妖力,愣是让水火相激,差点去了半条命。唉,龙王这个老虫子也精明着呢,不这么做还真瞒不过他,也给我去找观音来了个铺垫。”
我听得心里怦怦直跳,孙悟空和猪八戒明显好计划啊。而且看上去猪八戒正说在兴头上,我也不去打断,支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只不过在老猪喝水的时候,我就觉得周围的情况有点异常,好安静啊,连其他三位的呼吸声都好像听不见了。
我赶紧回头一看,只见尼古拉斯和陈抟都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了,连唐僧都垂着脑袋,浑身的肌肉都是软着的,一动不动的,看上去也不知是死是活。连洞口这时都有一层若隐若现的水光给封锁住了。
我一惊,刚站起来,猪八戒便晃着大耳朵道:“甭看了,都没事儿,只不过有些事情他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连我师父都是,唉。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猴哥跟沙师弟都觉得,你或许对我们能有些帮助——别着急,先听着,等下再跟你解释为什么。”
猪八戒依然晃着两个大耳朵,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是严肃了起来,一双小眼睛里射出了慑人的精光——只不过,一只猪头的脸上显出那种丰富的表情和神色,倒是感觉很有点诡异。
“从头开始说吧,反正猴子应该也要跟红小子说上不少时间。”猪八戒给自己倒上了茶,看了看我,把茶壶放下来道:“要喝茶自己倒哈。”——可这不是我的茶么?
我也没办法,再掏出一个茶杯,自己倒上了茶,边喝边听猪八戒揭秘。猪八戒喝了口茶道:“猴哥说老实话,单单论这战斗的本事,老猪我还是很佩服的。像这么个绝世妖王,见识、心理,早就应该也到位了,是不是?你说,输了不要紧,毕竟那是如来出手,要是能赢才奇怪了。降了,这才是不正常的。说白一点,要投降,早五百年他就可以投降了,这不还省得被压在山下那么多日子了?
“当然,也有扛不过这种监禁而投降的可能。只不过,以猴子那比天还高的心,五百年的牢狱只能让他仇恨更深,要他服软,还真没这个可能。要不怎么说是石头里出来的呢?这意志,怕也是石头做的,硬得很呢。”
猪八戒嗓音深沉地爆着料。孙悟空是一个什么样的妖怪,我还真不了解,只不过想象一下便觉得老猪的讲述还是很有道理的。孙悟空是一个妖怪界的英雄,在仙界来看,或许是一个枭雄。而作为一个英雄也好,枭雄也罢,他最重要的特质,不是强大无比的法力,而是一颗坚强无比的心,和一股坚定如磐石的信念。
当年我曾经在酒酣耳热之际,跟老金和黑鹰说,这个世界上,妖怪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装逼装得好的,一种是装逼装得不好的,最后一种,就是逼。最后一种妖怪很少很少,天下难得一见,多少妖力强大,名声卓著的妖怪,也不过都是在装而已,区别只是装得好和装得不好罢了。而最后一种妖怪都是有着强大信念的主,不管这种信念是好是坏,是要造福苍生,还是要血洗天下,只要他有着一个信念,只要他能为了这个信念而不管世间评说,不管道路有多少艰难险阻,我自一心向前,那他就是值得敬上一杯的牛逼妖怪。
在我看来,孙悟空若不是这种妖怪的话,是实在说不过去的。所以我在听说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后就突然转投了当年打压了他的佛界了,这实在是很难让我相信。而猪八戒接着的叙述更是解开了更多的疑团。
原来孙悟空被五行山压了五百年后,本想借着个机会出狱,还不是海阔天空?但是他这五百年倒也没闲着,没有放下修炼的同时,还想了很多东西——很多时候妖怪要成长要成熟,那要耐得住寂寞,结果孙悟空在单妖牢房里住着,想耐不住也没办法,于是可以想见的,审视自我,思索前因,展望未来,没准还独自做了不少哲学批判——种种这些,虽然没有把这个天生战斗型妖怪给改造成思考型的,但估计距离也不远了。于是他上了个心眼,没有直接跑路,而是陪着唐僧走了一段。
——毕竟猪八戒说了,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之后,观音立刻就去跟他说,五百年后会有一个和尚来放他出去,让他保着这和尚去取经。这就说明这事儿五百年前就定下了,兴许计划得更久,而那样看来,如来在闹天宫最后关头的出现,也未必就是真被玉帝他们请过去的了。而这五百年里他们又有多少的安排,这还都不知道,所以孙悟空就表面上答应了唐僧,拜了师父,跟着去取经了。
当然,按照猪八戒的说法,他也是在提防暗中偷窥跟踪的观音。于是更做出了要打死唐和尚的试探举动——其实以一个打过十万天兵和那么多强力仙人的齐天大圣来说,要去打杀一个凡人实在是太丢面子的事了,而且以他的手段,真要打唐僧,估计观音再怎么厉害,也是救不下来的,除非观音就在唐僧背后站着。
但是就这么一个试探,就让观音忙不迭地现身了。孙悟空更加觉得,这个所谓的取经行动里有猫腻。但他这么一个做法,反倒让观音觉得他还是那只遇事冲动的石猴,却是放下了心来。自从给了唐僧金箍之后,观音就很少再主动现身了。也是啊,对于领导来说,咱不怕你野,野了咱可以教育,咱就怕你有心眼儿。
当然,孙悟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那就是一个压制他的金箍。就他自己估计,这个金箍是他被压这五百年里佛界新研发出来,专门针对他这种强力妖怪的法器,没准还是刚刚炼制好的,不然他在山下的那些年里,观音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给他戴箍,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而观音也是大棒加胡萝卜政策,给套了一个金箍,另一方面又送了三根救命毫毛。
孙悟空有点忍辱负重地戴上了金箍,虽然以他的身体来说紧箍咒还是根本没可能搞死他的,但据说这种疼痛是直接作用在他的魂魄和内丹上的,所以痛苦还是完全无法想象和忍受的。但猴子还是眼睁睁看这一拙劣的陷阱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跳下去了。不过猪八戒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软趴趴的唐僧,道:“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想的,做了那么傻一个帽子,还把金箍镶在了外面,这种把戏来骗猴哥,真是……普通猴子没准帽子里没放一两个桃子它都不待见呢……”
我心里却是了然,玄奘那时候估计是故意的,就想让孙悟空看穿,然后暴怒,然后杀了他。没想到一人一妖,各怀心事,结果愣是把这场破绽百出的戏给做了下去。以至于当晚唐僧憋气加窝火,搞出了金蝉子来。
猪八戒紧接着也说到了金蝉子。当晚金蝉子第一次短暂地占据了玄奘的身体,结果让孙悟空和他谈了一阵之后,却让这猴子更加坚定了要去跟着取经的决心了。
原来在五百多年前,佛界在神州人间的势力根本比不过仙界,而且人间的帝王还屡次发动了灭佛运动,这让佛界损失惨重。他们也不能直接插手干涉神州人间事务,不然就是给了仙界一个也插手的借口了。这要是争斗起来,人间能经得住几次折腾?而他们又不能放手神州这一大块凡人聚集地,那可是多少佛界的后备力量啊。
所以如来本来打算让一个弟子转生到神州,作为一个内应,扩大佛界在人间的影响力。这个时候,二弟子金蝉子不知道跟如来闹了什么矛盾,他没说,孙悟空他们也问不出来,但最终结果是如来顺势就把金蝉子给贬出了灵山,投胎到玄奘的身上了。再然后就是取经这出大戏开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