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四十五分钟后,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和墨蓝色天空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片绵延起伏的山的轮廓。
祥云山就快到了。
和赵光勇通过电话后,付夫一直窝在出租车座椅里猛吸着烟。
对这个大半夜往僻静山区跑的男人,出租车驾驶员一开始很提防,说什么也不愿意拉他,好像生怕半道里就会冲出一伙人来,和车里这家伙里应外合做掉自己。一直到付夫铁青着脸亮出记者证,并表示加一百元车费,他才有些悻悻地答应。
现在,看到即将到达目的地,驾驶员的情绪才渐渐放松。
“记者同志,你大半夜跑山里做什么?”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话说这黑漆漆的大山里,人花花都见不到一个,莫非你跑这来会女网友?”
面对这样的搭讪,付夫本不愿意搭理,却又架不住名记者“自来熟”的本能,随口应付了一句:“我来救人。”
听到这话,驾驶员被撩起了兴趣:“哟,救人啊—这又是一个大新闻吧?”
“对。”付夫挤出这个字,就转头盯着车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不言语了。
付夫的冷淡,驾驶员并没有察觉到。
就见他也点燃一根烟,絮絮叨叨唠起了嗑—
“记者同志,刚才我从车载无线电里听到其他的哥在神侃,说什么哪里哪里又发现了‘狂犬病人’,还杀了不少人—这事你知道么?”
“这两天城里真是不太平啊—话说从14号开始,这都是第几次‘人咬人’了?这些‘病人’到底是怎么被传染的,你知道不?”
“现在可是人人自危啊。昨天,我停下车吃盒饭,一伙老头老太太突然窜到我车前,往车里扔下一把传单就跑。我拿起来一看,差点把我给气乐了—你猜怎么着,传单上竟然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让我们跟着他们信什么‘天人’…你说,这都21世纪了,还传播这种封建迷信,这不是逗么?”
…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个‘狂犬病人’,咱还是得有点准备啊。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着,驾驶员空出左手,将手朝驾驶座下一摸,就掏出了一根直径八九厘米的钢管—钢管一头,还用胶布严严实实地绑上了一个巨大的螺栓,俨然成了一把简易版的中世纪战锤。
“瞧瞧,厉害吧。”举着“战锤”在付夫眼前晃了晃,驾驶员有些显摆地说,“要是有‘病人’想咬我,就让他‘咬不了兜着走’…”
听着驾驶员的瞎叨叨,心烦意乱的付夫依旧在仰望星空。
“记者同志,我问你个问题啊。”驾驶员却毫不介意,继续巴拉巴拉,“要是你在乎的人变成了‘狂犬病人’,你会不会把他敲掉?”
说着,他又晃了晃手里的“战锤”。
闻言,付夫这才转过头,冷冷挤出了一句话:“你会怎么做呢?”
驾驶员“呵呵”一乐,将“战锤”塞回驾驶座下,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如果我老婆孩子要咬我,我就把这一百六十斤全喂给他们…我是人啊,如果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下得去手,我他妈不也成‘狂犬’了么?”
听到这话,付夫心里轻轻一颤。
他掏出一根烟,轻轻递到驾驶员身后,又同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哟,谢谢了您嘞。”驾驶员接过烟正欲点燃,忽然“咦”了一声。
就见汽车前方,远远出现了一道检查哨。
定睛一看,就见检查哨前站着一名配备了79式微型冲锋枪的制服民警,后面还有两个紧握95式突击步枪的武警。
“封锁已经开始了?”付夫一怔,抬手看了看表—这时已经是4月19日凌晨3点48分,距封锁和搜捕祥云山区的命令下达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见到来车,制服民警抬手示意停车。
原本正在巴拉巴拉的驾驶员,急急抬脚踩下了刹车。
制服民警抵近车门,敬了个礼:“奉上级命令,对本路段进行暂时交通管制—我们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还有,你们这是要到哪?”
驾驶员一怔,转过头瞥了付夫一眼。
付夫铁青着脸打开车门,钻出了汽车,又掏出记者证递给了民警:“同志,我是‘召唤恶魔’系列案件专案组成员,现在要到祥云山行动现场跑到一趟…”
闻言,制服民警一愣,旋即抬眼看了看付夫,又仔细瞧了瞧记者证。
“你就是‘降魔记者’?”民警低声念叨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年轻…”
说着,他将记者证还给付夫,又凑到付夫耳旁低声说:“付记者,市局刚来命令,祥云山有重要行动,所有进出山道路全部管制,来往车辆只许进不许出…我知道你是专案组成员,因此放你进去,但请你一定在半小时内出来。”
“这我知道—你们杨局开部署会的时候,我也在场。”付夫笑了笑,“刚才有车队进去过吗?”
“嗯。”民警眯缝着眼点点头,“刚才30来辆各型汽车已经通过,现在正朝目标区域集结…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这一级并不清楚。”
“知道了,谢谢你,兄弟。”付夫也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出租车。
“记者同志,你真是来报道大新闻的啊。”看到刚才制服丨警丨察和付夫的亲热劲,驾驶员一脸忐忑。
付夫强迫自己笑了笑,低声道:“师傅,祥云山金矿旧矿场宿舍—那里好像已经没人住了,但是据说公路还能通,请你快一点。”
驾驶员“哦”了一声,急急踩下了汽车油门。
…
接下来十分钟,出租车顺着年久失修的矿场公路一路前行。
前方无垠的黑暗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楼影。
“就到这里吧。”付夫对驾驶员念叨了一句,递上两张百元大钞。
驾驶员接过钞票,一脸狐疑地问道:“记者同志,这黑漆漆的地方,你就一个人?”
“嗯,你快回去吧—再迟点就要封路了。”付夫也不废话,推开车门跳下车来。
“那…你自己小心点。”驾驶员念叨了一句,驾车转头朝来路飞奔。
在渐渐远去的汽车引擎声中,付夫陷入了一片无垠的黑暗。
他点燃一根烟,又掏出了手机,拨通了赵光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情敌,你到啦?”电话那头,充满磁性而又略带轻蔑的声音响起。
“对,我到了。”
九十七.
4月19日凌晨4点,付夫来到了赵光勇要求的见面地点—祥云山国营金矿宿舍。
三栋计划经济时期存留下来的老旧宿舍楼,在星光下安静地耸立,如同迟暮的老人仰望着满天繁星。
黑漆漆的楼影深不可测,见不到一盏灯。
抽了小半根烟,付夫犹豫着掏出手机,正欲给赵光勇再打个电话。
这时,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付记者,请这边走!”
那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极其恭敬,但是在这万籁俱静的暗夜里突然响起,还是着实吓了付夫一跳。
他掐了烟,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年轻人,正朝自己快步奔来。
盯着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付夫心里又开始三八:这货半夜三更躲深山老林里就算了,还他妈穿个一身白,怎么看都像是一夜游的幽灵…
付夫心里胡诌诌间,年轻人已经奔到近前。
“付记者,不好意思久等了。”年轻人朝付夫略略一欠身,很郑重地说,“‘先知’已经恭候多时了。”